正文 第12章 潛流洶浦(1)(1 / 3)

金忠當年曾在北平設攤賣卜多年,也正是在這裏結識的道衍和尚並以師兄弟相稱的。對於北平的大街小巷他並不陌生,許多地方都留過他的足跡。不過讓他慶幸的是,近些年人事滄桑,幾乎沒有人認出他來了。糸今他身著六品禮服,坐在四乘轎中顫顫悠悠進到燕王府中,透過轎簾隱隱約約望著街上熙熙人流,金忠不勝慨歎,當初機關算盡,也未曾算到有朝一日能成為北平王爺的座上賓,唉,世事難料啊,豈是一套陰陽卦所能容得了的?

轎子進人府門,穿過金水橋,直走到西側隆福宮近旁才落下。金忠沿曲折走廊拐進宮內西偏殿,一個麵容蒼老的太監躬身說金大人,世子他們已等候多時了。”

金忠“嗯”了一聲側身進到朱格門內,東暖閣內有人高聲說:“是金先生嗎?快進來說話。”

金忠聞言搶上幾步J開棉簾進了屋。屋內炕火燒得正旺,一股熱氣撲麵而來,金忠憋不住響亮地打了個噴嚏。抬眼見朱棣三個世子都在,沿東向西依次坐著老大朱高熾,老二朱高煦,老三朱高燧。金忠忙彎腰拜了兩拜,口稱:“見過各位少王爺。”

三人一起擺手笑道:“罷了,坐過來說話。”金忠又道聲謝挨過去坐到末首。老大朱高熾頭大體胖,眯著眼略帶笑意地說:“金先生,你瞧,如今已快陽春三月了,北平還這麼冷,真正有些反常了。”

金忠欠身笑道:“天行有常,或陽勝陰或陰勝陽,寒暖之數忽早忽晚,亦不為怪。臣昨日登城向西北遠眺,見夕陽薄山之際,香山通體金黃,宛如佛祖端坐一般,想來天氣不日就將轉暖,且王府必有大幸相慶。”

老三朱高燧拉長削瘦的臉,聳著雙眉說:“金先生,父王這一去十天有餘,音信全無,能有什麼大喜相慶?我昨晚夢到一怪物,似狗非狗,似鹿非鹿,沿著太液池不停奔走,我命衛士們驅趕,不料它卻咬倒數人,直奔身旁的二哥而來。二哥大叫一聲揮劍便砍,那怪物忽然化作一股青煙飛人池中不見了。剛才我將此夢講與大哥二哥,他們皆拿不準是何兆頭,金先生不妨替我們解解。”

“這個……”金忠低頭沉吟片刻,緩緩說,“少王爺之夢著實奇特,就普通百姓而言,夢無非乃日之所思,所謂南人不夢駝,北人不夢象,正是這個道理。至於少王爺乃貴胄之身,夢乃上天所示也未可知。依臣看’此物非狗非鹿又似狗似鹿,狗乃戰將之身,豈不聞惡犬護三村之說?鹿乃相爭之獵物,兩國征戰常喻為中原逐鹿。此物出於王府,足見戰禍將起北平。至於衛士被咬,意為戰事頗凶,二少王爺揮劍斬之,豈非二少爺將有大功於此役?

朱高燧憂容頓減,拍手叫道:“果然解得妙!二哥一向勇猛善戰,如北平戰事開端,二哥自然當仁不讓了!”

老二朱高煦常年在外練兵圍獵,臉色黑紅發亮,滿臉頗似朱棣的髭須紮紮歪歪,睜大眼睛聽朱高燧說完,咧嘴一笑,沒有做聲。

朱高熾臉色卻忽然轉陰,不無憂慮地說:“若如先生所言,北平一旦有戰事發生,那不就是說父王在京城有大不吉麼!先生你看,父王是否會被皇上扣留京師?”

“他敢!誰要是動父王一根毫毛,我立刻提兵殺進南京,將那幫奸臣賊子們殺得一個不留!”朱高煦突然滿麵怒色,厲聲喝道。

朱高熾不滿地白他一眼:“二弟何必如此急躁,父王奉旨人覲,又沒什麼把柄落到別人手中,況且有道衍師父相隨,他們見機而作,料想無虞。”

金忠點一點頭:“臣也是這樣想的。臣來北平之前,曾遊曆南京,據聞當今皇上待人以寬柔為本,非不得已,斷不會做出肖常之事來。不過……”他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將話頭打住。

“不過怎樣?”三人盯住金忠,異口同聲地問。

“不過凡事往往難以預料。朝中頗有些大臣力主削藩,視各路藩王為朝廷一大隱患,必欲除之而後快。這些人中有幾個如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甚受皇上寵信,如果朝堂之上,他們占了上風,燕王孤身在京,其勢堪憂啊!”金忠猶豫著說完這番話,見三位少王爺麵麵相覷的神情,忽而有種成為國之棟梁的感覺,挺直身子長舒一口氣。

一席話正說到幾個人心病上,隱隱中不祥之感彌漫在屋裏,氣氛頓時沉悶許多。忽然外間有腳步響動,就聽門口低聲傳了句:“王妃娘娘到。”簾子挑處,徐王妃扭步進來。

三個王子和金忠慌忙起身拜見。徐王妃一身便裝,衣著淡雅,素色衣裙外罩件狐皮短大氅,彎眉笑道:“都在這兒議事呢,快接著說吧。我在興聖宮那邊閑著,聽說金先生來了,便過來瞧瞧。”說著讓太監侍候著在火燒沿邊坐下。

金忠自進王府以來,見過徐王妃兩回,早就聽說她是大明開國功臣中山王徐達之女。名將之後,頗有乃父家風,文武兼備,性情剛毅,聽人傳得神乎其神,好似花木蘭再世一般。等見過後才知道,原來姿容秀麗,話語溫順,全無殺氣騰騰的。

眾人重新坐定後,徐王妃看看金忠問:“金先生,你是道衍的師弟,常聽道衍說你不僅善卜,而且博覽群書,見識非一般讀書之人可比。糸今燕王和道衍遠在京師,他們三個又都年輕,少不更事,北平城內王府之中,就有勞先生多費心了。”金忠聞言忙起身拱手說:“娘娘盛譽,金忠愧不敢當。蒙燕王錯愛,金忠自當竭力維持。如今王府之中兵將皆忠心無貳,北平城內所駐朝廷兵馬也未有異動,娘娘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