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陽光從高高的天窗射了進來,明亮的一條。
有細小的灰塵不斷的揚起,在半空中輕輕的飄蕩。
嚓嚓聲輕輕的響起,聲音很小,不仔細聽還會以為是老鼠爬過草叢所發出的聲響。
她靠坐在一堵牆壁上,閉著眼睛,好像已經睡著了。
可是在她的背後,卻有一隻手在緩緩的動著,拿著小石塊,在土牆上細細的打磨。
太陽升起,又緩緩落下,外麵的喧囂漸漸消退,寒冷的夜覆蓋了這座繁華的帝都。
巡邏的獄卒來回看了兩趟,就打著哈欠退了下去,月上中空,夜色已重,隻聽嘭的一聲悶響,一大塊土磚就落在了草叢裏。
“高揚……”
微弱的聲音緩緩響起,在死寂的大牢裏,顯得那般清脆,顧瀾煙湊過眼睛,望向旁邊的牢房。
隻見穿著一身白裘的高揚靠在對麵的牆壁上,十分大方的伸著腿坐在肮髒的枯草裏,閉著眼睛,似乎正在睡覺。
“高揚。”顧瀾煙壓低了聲音,小心的叫道。
高揚睫毛輕顫,輕輕地睜開了眼睛,陡然看到顧瀾煙那雙清澈的眼睛,頓時大喜,幾下就爬了過來,對著洞口笑道:“你可真聰明。”
曾幾何時她的那副鐵石心腸居然被他融化了!
“真是傻。小聲點,別被人聽見。”
“哦,”高揚學著她的樣子四下望了一圈,然後轉過頭來,傻乎乎的一笑。
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你別害怕,李冰之那個老家夥一定會派人來救我們的,他們這幫家夥,不敢對我們怎麼樣。”
“到了現在你還相信他嗎?”顧瀾煙淡淡的搖了搖頭。
高揚眉頭一皺:“你不相信我?”
“我哪敢?”顧瀾煙吐了吐舌頭,撇嘴道:“李冰之會救你,不見得會救我。我可沒有這麼有能耐的親戚。”
高揚聞言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你放心吧,我是不會扔下你不管的,以後你就跟著我,我會保護你的。”
一股暖流突然湧遍全身,看來這個以前一直躲在她身後的小男孩還是長大了呢!
她的笑容瞬間變得燦爛,點了點頭:“那你出去可要請我吃好吃的,我都快餓死了。”
“沒問題,”高揚一口答應:“想吃什麼隨便你挑,隻要你說得出我就弄得到。”
不知何時,外麵突然下起了大雪,雪花從高高的天窗飄了進來,帶著寒冷的風,刺骨的掃在冰冷的牢房裏。
顧瀾煙正要說話,突然渾身一顫,就打了一個寒戰。高揚見了,連忙湊過臉來,隻見她衣衫單薄,麵容青白,嘴唇都已經被凍紫了,頓時緊張了起來。
“你冷嗎?”
“還好。”
“你穿那麼少,一定凍死了。”
高揚突然站起身來,幾下就將身上的大裘脫了下來,蹲下身子就想從洞口塞過來。
可惜大裘太厚了,根本連一個袖子都送不過來,顧瀾煙連忙將他的衣服推過去:“別鬧了,被發現就糟糕了。”
“被發現能怎麼樣?”高揚冷冷一哼,“等我出去了,這些人一個也不會放過。”
“這種狠話還是等有命出去再說吧。”顧瀾煙嘲諷了一句,微揚起頭,很是不屑的樣子。
高揚一愣,不服氣的哼了一聲:“你就等著瞧。”
夜裏的牢房越發的陰冷,高揚靠在洞口邊上,突然說道:“丫頭,把你的手伸過來。”
“恩?”顧瀾煙一愣,“你說什麼?”
“你的手,”高揚一邊說一邊比劃:“把手伸過來。”
她皺起了眉:“你要幹什麼?”
“別問了,”高揚不耐煩的叫:“叫你伸過來你就伸過來。”
顧瀾煙小聲的嘟囔了一句,然後伸出纖細的手臂,將一隻被凍的發青的玉手順著洞口伸了過去。
在半空中虛抓了一下,晃了晃,輕聲的問:“你要幹什麼?”
冰冷的小手頓時被人一把握住,高揚的手略大,一邊握著她的手,一邊不斷揉著還的哈著氣,眼睛亮亮的,動作很是嫻熟!
他邊哈氣邊問:“好點了嗎?暖和點了嗎?”
夜色淒迷,冷月如霜,外麵的雪花飄得越發的急,紛紛揚揚的順著天窗飄進,落滿了陰冷的大牢。
靠坐在牆角的顧瀾煙頓時有些愣,她用力的點了點頭,略帶著鼻音的嗓子嗯了一聲。她不禁懷疑,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柔弱了?
“那隻手。”
她聽話的縮回這隻已經暖和的手,又伸過去另外一隻。
高揚抱著她的手臂,哈了兩口氣,發現自己的手也涼了,索性拉開胸前的衣裳,就將她的手順著衣服塞了進去。
“哎呀!”顧瀾煙低呼一聲,頓時就想往回縮。
“哈哈,”高揚哈哈一笑,緊緊的攥著就是不鬆手,“占大便宜了吧,心裏保證偷著樂呢。”
“你!”顧瀾煙哼一聲,手掌緊貼著高揚的胸口,夜裏那麼靜,她甚至能感覺的到高揚的心跳,那麼有力的,一下又一下。
高揚很瘦,但是常年騎馬練武,身體練的很結實,胸前都是肌理分明的肌肉,頓時臉上升起幾分燥熱。
高揚握著她的手,靠著牆壁坐了下來,聲音溫和的緩緩說道:“等這事了結了,我們回家,你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事情,我找人為你做了。
這世道這麼亂,你能去哪呢?
遇到壞人,說不準還得受人欺負,你別看你挺凶的,那是沒遇到真正的惡人,萬一遇上了,又沒有我在你身邊護著你,你保證是要吃虧的。”
顧瀾煙靠在牆上,腳下是幹枯的稻草,前麵是紛飛白雪,一雙眼睛仿佛看了那麼遠。
卻又似乎隻局限在眼前的那一片,她想要去哪?
也許,她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或許自己的心腸實在是太硬了,這一生隻對他一個人好過,可是這後果也是難以承受的!
沒聽到顧瀾煙的回答,高揚繼續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幫著你。
以前是你救我,現在嘛,輪到我了。”
三更的更鼓突然敲響,從遙遠的街上傳了過來,高揚的聲音顯得有些飄渺,淡淡的,悠遠的:“你知道嗎?
龍鳳閣那裏非常漂亮,可是他們總是纏著我,我……設宴款待他們,之後他們一個人也沒有走出去!”
顧瀾煙下意識的問道:“所以現在……”
高揚微微一笑打斷了她:“從今以後,不會有龍鳳閣了!”
他也不顧她驚詫的麵孔繼續說道:“我在大梁都城弄了一個身份,那裏很少打仗。
到了夏天,到處都是幽幽的花香,尤其是他們的都城可漂亮了。”
“一到冬天,那裏會下一個多月的大雪,到時候天地就隻有一種顏色了!”
月光皎潔,灑下一地的清輝,高揚的臉突然變得那般溫和,是顧瀾煙從未見過的溫暖。
“大梁可不像這裏,父子兄弟姐妹夫妻全都可以成為敵人,到處都是冷箭暗算。
到處都是利欲熏心,到處都是腐爛的歌舞和餓死的百姓。
在那裏的土地上,很少戰亂,沒有流民,人人都能吃飽,奴隸也能按照自己的意願活下去。
在那裏,我們應該可以更好的生活下去,有我保護你,再也沒人能欺負你,再也沒人能拿箭指著你……”
空氣裏那般安靜,隻有高揚略顯低沉的話語在靜靜的訴說。
她的嘴角緩緩牽起,淡淡的笑,然後重重的點頭,輕聲的說:“那個都城是叫秣陵嗎?”
高揚的手指輕輕一顫,似乎語氣中都帶著不可思議:“你怎麼知道的?”
顧瀾煙笑了笑沒有答話,當初花叢中的那個高揚終究還是長大了,“堯讓天下,洗耳於穎水。”當初的玩笑話……
長夜漫漫,冰冷潮濕的鄴城天牢裏,兩個高揚隔著一堵牆靠坐在牢房裏,他們的手穿透了阻隔的禁製,緊緊的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