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天色便不佳,到了日中,半邊天都陰了起來,剩下半邊垂死掙紮,但很快也被一層一層地蒙上了陰雲。
寒鐵衣靠在窗前的軟榻上,目光凝在院中的灌木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搖動著折扇。他還穿著那套利索的白衣短打,麵巾拉下圍在脖頸上,頭發也用玉冠束了起來,本該是個利落幹淨的人,偏生全身好似沒骨一樣癱在榻上,比紈絝還更像紈絝幾分。
按照他和皇帝的計劃,先將先帝手書罪己詔給鳳白梅看,然後把她引到葬劍山莊,那時山莊眾人雲集,再巧妙地安排知情人士將陳年舊事和盤托出,矛頭直指廉親王李壞。而他在這個計劃中所起的作用,就是確保鳳白梅不會脫離了他們的計劃軌道。
沒曾想中途殺出個程咬金來,竟然不惜餘力三次刺殺鳳白梅。這群人根底不知,卻和十三年前的舊事拉拉扯扯,和他們的計劃不謀而合。眼看著鳳白梅在他們的牽引下,一步步離真相越來越近,他這個始作俑者摘的幹幹淨淨,於他本是好事一樁。
可寒二公子的心裏,卻越來越不是滋味。
大夏自烽火狼煙上建立,鳳家一直是馬前卒,淩煙閣內史書銘刻,皆是他們忠魂鐵骨。數代人,上百條命拚來了‘鳳家將’的風骨,‘鎮魂軍’的軍心,也換來了上位者的猜忌。
常言道飛鳥盡,良弓藏。可那些覬覦大夏國土的禿鷲們還在落魂關外盤旋,他們便迫不及待地將鳳家這支良弓藏了起來。
十三年前,先帝讚同廉親王的意見,連發十二道金令要鳳帥撤兵時,他究竟在想什麼?是大夏江山百年穩固?是邊關將士們的浴血奮戰?是鳳家幾代人的忠肝義膽?還是他那把龍椅是否舒坦?
而接到鳳帥夫婦及長子戰死的消息時,他又是怎樣的心情?眼看敵軍勢如破竹一路打到江南,他可曾怕過悔過?
寒鐵衣想,隆慶帝是悔的吧。否則,怎會讓天機閣不惜餘力剿滅血衣門?怎麼會有那一紙罪己詔?
也許午夜夢回,高高在上的君王,也會夢見那一片鐵馬冰河,看到遲暮老將血染鎧甲,攜妻帶子,無聲地詰問著他:到底為什麼?
時隔十三年,先帝遺體早已風光入了皇陵,再無人知他所思所想,但這件事,還遠遠沒有結束。落魂關慘案的始作俑者還立在朝首,隻手遮天。
十三年前,先帝為了所謂的和平,背棄了鳳家。而十三年後的今天,新皇帝將往事重提,不為替鳳家平冤,不為替死者昭雪,隻是為了鞏固帝權,再次利用鳳家。
從那紙手書被無意間搜出,到製定計劃,再到如今啟動計劃,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這一年裏,寒鐵衣也沒有想明白,當初計劃初定時,他為何會想要護著鳳白梅。
也許,是因為昔日太子心上的那一抹白月光,飄進了他的耳朵,藏在了他心上。也許,是九年前沙地裏那個狂揍太子爺的身影,刻入了他的眼裏。
又或者,他隻是覺得,為大夏流盡血淚的鳳家,不該受此待遇。
“嘭嘭嘭”,簡短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寒鐵衣思緒。他將自己渾身骨頭找了回來,直起腰背,凝了容色,應聲:“進來。”
門推開,十三快步進屋,快速地低聲說道:“閣主,許昌平帶領清風觀的二十名弟子人消失不見了。”
寒鐵衣強迫自己把心思從鳳白梅身上收回,凝眉問:“消失不見是什麼意思?”
十三道:“四月初九日,清風觀一行人便到了葬劍山莊,因與吳莊主打過招呼,天字樓的弟子便沒有繼續盯著他們。可就在今晨,山莊的人發現他們人數不對,漫山搜查了,不見蹤影。”
“再有兩日便是開爐大會了,許昌平不在山莊待著伺機破壞,離開望北山做什麼?”寒鐵衣搖扇的動作滯在半空,沉吟著道:“莫非,是他已經在葬劍山莊設好了埋伏,怕殃及自己,提前跑路?”
十三應道:“據留在山莊的清風觀弟子所言,許昌平與二十名弟子是昨天夜裏失蹤的,連帶一起沒了的,還有那口大箱子。”
“就算要跑路,也沒必要跑這麼早,否則隻會引起山莊的警惕。”寒鐵衣眉頭越皺越深,一時想不明白其中有何蹊蹺,索性起身在屋子裏來回踱步。他收起折扇在手心敲打著,低聲念道:“如果他的目標,不是葬劍山莊呢?如果,他另有所圖,前往葬劍山莊,隻是個幌子呢?近來武林中,還有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