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莫愁這幾句話問將出來,顧朝辭也是氣息一滯,怔忡半晌。
這四下無人的樹林中,除了不時有鳥兒嘰嘰喳喳的鳴叫聲,以及風吹樹葉的簌簌之聲,周圍也陷入一片靜謐。此情此境、此時此刻,就仿佛老天爺也知曉顧朝辭的答案,關係著幾個人的以後。
顧朝辭素知李莫愁心性有缺陷,很容易受外界環境以及人為因素影響,進而走入極端。當日在徐州初次相遇時,看在她正當妙齡、又美貌絕倫的份上,實在不忍毀去她這般造物主匠心所製的尤物,動了惻隱之心,便當了一回知心哥哥。
言語雖是點到即止,但也希望能夠對她有所開導,讓世上不再出現“赤練仙子”。
不曾想,一時的起心動念,竟惹出這等波折。見她說得淒苦,更感歉疚殊深,想要軟語慰撫,但又頗覺不妥。
因為他餘光掃見穆念慈神態自若,呆呆望著一處,就仿佛再瞧樹上的鳥兒。嘴角邊還掛著一絲冷笑。可他目光銳利,心細如發,焉能看不出穆念慈嘴唇微微顫動,顯得也是思潮起伏,甚是不安。
這時三個人各自安安靜靜地站著,都是一言不發。但三人心中,卻如波濤洶湧,一個有哀傷、一個她有恐懼、他也有大決心。
不過顧朝辭決心再大,也知這齊人之福真是不好享,現在真是深有體會了,竟比打敗裘千仞都難。遂長歎一聲道:“李姑娘,我也從未騙你,但那日我隻是以防萬一,畢竟以李姑娘這等才貌,一見傾心之人,必不會少……”
“那你呢?”
李莫愁話問的急切,嘴角邊也帶著強笑。
顧朝辭不加猶豫道:“沒有,我的心裏隻有念兒,世間其他女子對我均如浮雲!”
李莫愁兀自不信,幽幽道:“你是想告訴我,今日若非穆姐姐開口,你會看著我,被那榮真老和尚生生打死嗎?”
她聲音本就嬌柔,這話說的更是極柔極輕,但那雙美麗而又靈動的眸子裏,噙了好久的淚水,轉了幾轉,終於不爭氣的,從她那潔白如玉般的腮邊滾了下來。
顧朝辭見了她這兩道淚痕,心中微痛,頓時生出了憐愛之心,就想不顧一切的輕舒猿臂,將其擁入懷中。但他理智過人,做事喜歡事先籌劃,就算料事不準,他也有隨機應變的能力。
故而經曆不少險風惡浪,都能化險為夷。也情知對於穆念慈、李莫愁這種外表柔媚,性情剛烈的女子來說,在此關鍵時刻,自己隻消無意中說錯一句話,說不定就會造成幾人之間,永難彌補的裂痕。
哪怕真做了夫妻,始終極深厚、極誠摯地愛著對方,那也不能彌補回來。
自己若真想讓大被同眠之事,成為現實,絕對不能草率。誰讓自己當初對穆念慈海誓山盟,而今很快便流露出接納李莫愁之心,那對人家的一切,豈非是個笑話?
不但坐實自己是個渣男,弄不好穆念慈立馬會選擇離開!
顧朝辭焉能不知,另一個時空軌跡的穆念慈,一發現楊康真麵目,直接毅然決然就離他而去了,上演了一出帶球跑路。
固然自己不是漢奸賣國賊,但鬼知道穆念慈對他這種花心賊,究竟容忍度有多大?這段時間自己也沒少播種,若對自己也來出帶球跑路…
想到這裏,當即沉聲道:“李姑娘,你無需非彼即此,將話說的如此滲人。我顧朝辭固然心冷如冰,但今日念兒也在,她見你被人欺負,又豈能視而不見?
至於救你無論是出於,我自己真心還是念兒授意,這有什麼區別?
我即她,她即我,她的任何想法做法,都能代表我!這個道理你明白嗎?”
李莫愁見顧朝辭眼神之中,透露出的滿是堅定,伸衣袖抹了抹眼淚,強做歡顏,想要說點什麼,突然眼圈一紅,又要流出汩來,終於強行忍住。
轉眼看向穆念慈,見她仍然麵無表情,一動也不動,全身沒一點兒顫抖,就連衣衫也沒一點擺動,也不知是耳聾了,還是她的心像鐵一般剛硬,顧朝辭這番情深意切的肺腑之言,她竟沒有絲毫波動。
又想到:“他一口一個念兒,穆念慈知道自己份量,自然很是從容淡定了!”
當眼光看向顧朝辭,想到他當日在洛陽“絕天穀”內擋在自己身前,一嘯滅眾敵的情景,嘴角上不自禁出現了一絲笑意,然而這是愁苦中的一絲微笑,更是傷心中一閃即逝的歡欣。
但到了這步田地,李莫愁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正色道:“顧朝辭,我也在想一個問題,今日如果穆姐姐,不讓你救我?你會怎麼做?我想聽句真話!”
這幾句話,她問的很是鄭重,一眼不眨的看著顧朝辭,仿佛不想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與動作,眼神中透露出的悲切之感,卻也掩藏不住。
穆念慈更宛似僵了一般,始終動也不動,還是不發一言,隻是看著。
顧朝辭對這一切都是盡收眼底,心想這是她最後的倔強和堅持了,但他更是清楚,這就是一個送命題。但也深知能否讓穆念慈,生出惻隱之心,鬆鬆口風,就看這一下了。
顧朝辭思忖片刻,很是淡然道:“不會,若非念兒開口,我不會救你!”
李莫愁銀牙輕咬,耐著性子等待。但見顧朝辭說出這句話來,仍然麵色平靜,未有絲毫變化,就覺全身的血在沸騰,心都要碎了。
這時的她,就好似身處黑夜之中,在燈光的映射下,自己麵前明明就是一條平坦大道,但突然燈光熄滅後,根本不知道這一步踏出,是真實的路,還是懸崖峭壁,不由兩腿發軟,再也站立不住,癱倒在地。
她又哪裏知曉顧朝辭內功精深,全身肌肉呼吸都能控製自如,有意識的控製之下,焉能為人所查?
李莫愁輕輕點了點頭道:“好,很好,好的很!”
她又定了定神,緩緩站起身來,朝著穆念慈上前幾步,沉聲道:“穆姐姐,是小妹不是,小妹給你賠禮了。”嬌軀盈盈,拜了下去。
顧朝辭見她走開,對穆念慈賠禮,心下一鬆。果然,這是找對正主了。但驀覺不對,原來他瞥見李莫愁眼波中,流露出一股淒惻傷痛、萬念俱灰的神色,忙忙回頭,見她這時手掌翻起,直拍自己腦門。
顧朝辭心下駭極,飛身一掠,隨手一揮,一股勁氣發出,就將其打翻在地,喝道:“你瘋了嗎?”
李莫愁慘然道:“你走啊,又來管我做甚?這次穆姐姐沒說話,幹嘛理我死活?”
忽然伏在草地上痛哭起來,哭聲之淒苦,都惹得樹上鳥兒,紛紛盤上躍下,似又不忍傾聽,都扇著翅膀撲愣愣飛走了。
顧朝辭心下更為難受,大罵自己:“以後再也不能,將話說的太滿!這就是自食其果!”
這時穆念慈看了好久的戲,眼見顧朝辭明明心疼李莫愁,但還要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也知他都是為了自己考慮。心想也不能“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了。
不禁輕歎一聲道:“唉,辭哥,你又何必說假話騙李姑娘?你在那和尚扔出念珠,砸落李姐姐手中長劍之時,手裏已然扣住了鋼針,旁人不知,難道我還不知嗎?
那時我怎能看出,有人扔暗器呢?隻有你這等人物,才有如此修為。想必你是看出了那顆念珠走向,才沒發出那根鋼針吧?
而那時的我,絲毫不知有人要對李姐姐出手,可沒說讓你救人哦?”
穆念慈本來對於顧朝辭與李莫愁上演這一出,可以說滿腔怒氣。但見李莫愁尋死覓活,若非顧朝辭離得也不遠,看那掌勢,其他人哪還救的下來?那些火氣登時影兒都沒了,倒覺自己欠了她好大的情分。
李莫愁聽了這話,哭聲頓止,低聲道:“穆姐姐,是真的嗎?”
穆念慈俯身抱住她道:“那是當然,我又豈會騙你?平日見你也是雷厲風行奇女子,怎的今日為他這幾句話,就要尋短見,這樣還怎麼喜歡他啊?別說某些人了,剛才把我的魂兒都嚇沒了。你的名字叫莫愁,自該人如其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