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湊巧,沒多會兒尤德山打電話詢問,白鈺淡淡說已向簡書記彙報了,矛盾已全部解決。
尤德山可沒簡剛那份養氣功夫,輕輕“啊”了一聲,說白鄉長能不能簡單介紹一下,我好以鎮黨政辦名義發個簡報。
白鈺笑笑,說尤主任啊,平息和化解群眾不滿情緒,從根本上解決扶貧支農資金使用問題是我的工作職責,做好是本份,做不好要接受批評,沒必要發簡報吧……我這邊還要走訪幾戶貧困戶,不多說了,再見。
在吳瑉陪同下,傍晚時分白鈺隨機抽了正在吃晚飯的三戶人家,清一色都是黑乎乎又糙又硬的蕎麥饃,嚐了一口山裏野菜醃的鹹菜,嘴裏盡是苦澀難言的味道,恨不得當即吐到地上。
但在貧困村民們麵前,白鈺從容地、輕鬆地硬生生把鹹菜咽了下去,腸胃裏攪得比喝醉酒還難受。
真是不親身經曆,絕對不相信改革開放幾十年、高速發展的中國還有這麼窮苦的人家!
對這個群體來說,人生在世沒有任何希冀和追求。外麵的世界再精彩再鮮亮,大國雄威哪怕紅旗飄到全球與他們無關。
能每天都吃飽,偶爾加頓肉,那就是最好的。
回村部途中,吳瑉說今天白鄉長太累了,還差點遇險,到我家裏炒幾個菜喝點小酒壓壓驚吧。
白鈺擺擺手說不必不必,隨便吃點就行,嗯,跟會計打個招呼,晚上我要看一下近三年所有扶貧項目資金的賬目。
近三年?
吳瑉臉色微變,怔了怔說向白鄉長報告,我是去年才接手,之前的賬送到鄉財政所檔案室了……
村裏沒留底?萬一檔案室失火了怎麼辦?白鈺問。
聽說是……是簡書記的意思……
白鈺沉吟片刻又問,前任村主任在家嗎,把他叫來聊聊。
吳瑉低聲道王主任……去年突然得重病死了,所以才……
默然片刻,白鈺說我知道了,那就看看去年以來的賬目吧,有多少拿多少,會計應該在家吧?
吳瑉稍稍有些尷尬地說會計在家……就是我老婆……
老婆?
白鈺驚異地揚揚眉,暗想一個管錢,一個管賬,荊家寨豈不成了吳家寨?這種極度不合理現象,鄉裏居然聽之任之?
遂沉住氣問:“你愛人之前——也就是你沒擔任村主任的時候就是會計?”
吳瑉笑得更尷尬,夜色下不知老臉紅沒紅,良久才說:“以前的會計是……是王主任老婆……”
終於沒忍住,白鈺放聲大笑,道:“夫妻檔是荊家寨村的標配麼?”
“倒也不是,這種安排真是巧得不能再巧,”吳瑉解釋道,“荊家寨的女人們就我老婆和他老婆念完初中,多少能把賬記清楚;他當村主任時我是副主任,總不能叫我老婆當會計吧?同樣我當村主任不可能叫他老婆當會計,畢竟她做的賬,唉,不提了……”
夫妻檔的好處是查賬很方便。
賬簿、表格都放在家裏——吳瑉說村部沒錢裝防盜窗、購置保險櫃,反而家裏安全些。
翻翻賬本,偶爾拿手機計算,有不懂的就問吳瑉,在並不明亮的燈下白鈺一直坐到晚上十一多點鍾,吳瑉嗬欠連天不時打瞌睡,他老婆早就找個借口溜進了房間。
合上最後一頁,白鈺疲倦地揉揉眼,伸了個懶腰。
“沒……沒問題吧?”吳瑉不安地試探道。
白鈺巧妙地反問道:“你覺得哪方麵有問題?”
“我……我們水平低,不懂賬哩……”
“去年底有個支出叫做‘宥發集團扶貧返還款’,180萬元,什麼意思?既然作為扶貧資金給了村子,為何還要返還?”
白鈺裝作不經意地問。
吳瑉道:“最近幾年都這樣——上半年給荊家寨210萬,年底一次性劃回180萬,等於村裏實得30萬,蠻不錯的。為啥這麼做我也不曉得,是鄉裏安排的。”
“鄉裏……鎮扶貧辦?”
“黨政辦尤主任,他電話要求分幾筆打款,哪筆錢打到哪個賬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