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曉曉臉色黯然良久,道:
“知道嗎白鈺,我覺得很累……鄉正府工作比實驗室辛苦多了,做實驗起碼我知道會有正確的結果,無非通過不同途徑達到目的;在這裏分不清敵我,看不到方向,探不清虛實,我……我有點想回家了,白鈺。”
這是齊曉曉空降苠原後第一次在白鈺流露軟弱無奈的心情,也是難得略帶撒嬌口吻,霎時白鈺恍然回到甜蜜親昵的校園時光。
然而,已經回不去了。
真的回不去了。
定定神,白鈺低沉地說:“曉曉,校園與社會的差異就在這裏,所以你看,每年高考全國前幾萬名有一半去了京都大學,堪稱天之驕子;可再看全國處級以上幹部,京都大學畢業的占比多少?你說很多人轉向學術研究,好,每年科技獎獲得者當中清華、京都有多少?大學一級教授裏麵又有多少出身京都大學?我們擅長學習,不代表我們無所不能,麵對官場這樣的大課題,我們必須始終保持小學生心態,而不是京都大學研究生。”
齊曉曉情緒低落地說:“從調到苠原那一刻起,我就警告自己擺正姿態,處處去適應去妥協,可不知道自身有抗體還是人家天生抱有敵意,就是沒法真正跟老百姓打成一片。你叫我克服潔癖駐村,我駐了哪怕一夜隻睡兩個小時;你叫我多向村組幹部了解情況,我隔三岔五找他們談話;你叫我經常到田間地頭和老百姓一起幹活,我也咬緊牙關堅持著……還要怎麼樣才是合格的鄉鎮幹部?”
“你給我出難題了,曉曉……”
白鈺下意識撥轉著地球儀,思索好一會兒道:“在這個題目麵前,我倆都是小學生,可能你是三年級我稍好些是六年級——原因並非提前大半年到苠原,而是我一直在準備,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加鍾直機關兩年,我以為準備很充分了可第一仗就險些慘敗……你以為簡剛是網遊裏的大BOSS,打敗他就萬事大吉?錯!權力鬥爭是官場永恒的遊戲,古今中外亦然,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要爭出誰是老大……”
齊曉曉捂著臉長長歎息,道:“我沒想過當老大,我隻想依靠自己的努力踏踏實實做些事,憑借真本事被提拔,在官場有自己一席之地。”
白鈺靜靜地說:“京都大學畢業的都這麼想。”
“什麼意思?”
“帶著名校光環的畢業生,再勤奮一點,正直一點,何愁前途?”
“所以呢?”
“所以非名校出身的怎麼想?簡剛、王彩美乃至王誌海又怎麼想?當學曆、年齡、能力、勤奮程度都比不上時,必然產生陰謀詭計——那天穆小菊赤身裸體敲我宿舍就是明證;今天簡剛利用黨委會對我發起襲擊又是一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就告誡我們平時事事要留心眼,要多想幾個為什麼、怎麼辦,多抓些有利於自己的信息在手裏,這樣才不會被對手猝然擊倒。”
“但我怎麼甄別哪些信息有用,哪些沒用?”
“項鏈裏的視頻有用,他的公開講話沒用,以此類推。”白鈺簡潔地說。
齊曉曉凝視著他,眼裏流露複雜難解的情緒,道:“你天生適合在官場,我還是做學術更好些,是嗎?”
白鈺暗想我早就說過你又不信,遂笑道:“官場更需要學術型幹部,繼續堅持吧,我覺得總有時來運轉的一天。”
接下來幾天,一季度扶貧資金似天下掉餡餅似的一波波砸下來,很快賬麵就積累了幾百萬;不知是不是聽說鄉黨委會為灃子溝發生爭執,宥發集團很爽快地先彙來150萬,並說六月底前確保全部到位。
莊驥東難得主動來到白鈺辦公室,滿臉喜色道:“省紅會捐助苠原到縣城黑色公路建設資金彙下來了,760萬!”
白鈺也大喜,緊握莊驥東雙手道:“莊鄉長真為苠原人民謀福利了,把通往縣城的路修好,苠原發展在望!”
莊驥東直截了當道:“都是份內事,沒什麼……農科院專家意見出爐了沒?展老板已經彙來兩百萬,就等著出方案呢。”
“請看……”
白鈺取出一疊彩頁資料攤到桌上道,“莊鄉長認出什麼樹種?”
莊驥東悻悻道:“別考我了,我從小在城裏長大就連水稻小麥都分不清,到苠原已有很大進步,但仍在學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