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所有人都體會得到縣委書計此時的焦躁和憤怒,均噤聲不敢多嘴。剛下沉香峰的輕鬆愉快早已蕩然無存,一路沉悶地開到鐵清橋。
橋頭警燈閃爍,那輛惹禍的卡車停在路邊,司機正在警車裏接受審訊。橋麵上、鐵江沿岸兩側站滿了人,遠遠看到十多艘小船正駛向下遊。鐵江江麵落差大,暗礁叢生,曆來不通船隻,這些船顯然是臨時征調過來參與搶救。
甫一下車,路冠佐快步過來,其他縣領導知趣地閃到另一側,讓書計縣長個別交談。
“公交車撈起來了!”路冠佐道。
白鈺連忙問:“傷亡如何?”
路冠佐頓了頓,道:“3人自行逃生,3人獲救,2人下落不明,其他人都……車裏屍體身份甄別工作正在進行中。”
一盤算死亡人數正好9人,低於重大事故的10人標準,屬於較大事故隻須逐級報到省裏即可,不必驚動京都及正務院。
哪有這麼巧啊?
壓住心頭疑竇,白鈺問道:“下落不明的2個人怎麼回事?”
“共有5個人砸破車窗後自行逃生,其中3人成功爬到礁石上,另2人被水流衝下去了,目前仍在一路追蹤,爭取天黑前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路冠佐雖這麼說,白鈺卻知如果活著固然皆大歡喜,死了的話起碼三天內見不著屍體,這也是很多事故發生後重傷者哪怕腦死亡也一直插呼吸機的緣故,事故性質辦公室級別不同,對地方正府領導們的影響極大。
長長思忖,白鈺道:“援救行動中還死了位8歲男孩……”
“不能算事故死難者,那個佳凡同誌已對男孩父母親表態要申報‘見義勇為’稱號,目前親屬情緒穩定。”
親屬情緒穩定,好一句冠冕堂皇的官方說辭。
感覺自己就晚來了十五分鍾,路冠佐、郭佳凡已將事故壓到可控狀態,不但死者親屬情緒穩定,領導們情緒也穩定了。
至於那位奮勇跳江參與營救不幸溺水身亡8歲男孩,本來跟隨父母親在附近幹農活,村幹部沿江吆喝大家到江裏幫忙救人,男孩父親等都跳下去,混亂中沒留意他也一起跳了下去……
“走,去打撈現場看看。”
白鈺感覺無話可說,遂在大批幹部的簇擁下步行來到離鐵清橋三裏多遠的田野裏,很遠就看到被礁石撞得坑坑凹凹的公交車,車子四周人影幢幢,警方則在幾百米外拉起兩道警戒線,嚴禁老百姓靠近。
6名僥幸脫險的披了兩層軍大衣圍在火堆邊烤火,仍抱著手臂瑟瑟發抖,不知心有餘悸還是真的很冷。公交車後麵則停放著兩排屍體,數了數正好9人。
“下落不明的兩位生存概率有多大?”白鈺問道。
路冠佐一絲不苟答道:“盡最大努力搜救,希望出現奇跡。”
“要查清楚原因,”白鈺道,“從公交公司描述看,王師傅健康狀況良好,無不良嗜好,有著將近二十年的駕齡,怎麼會在橋麵上蛇行行駛並主動撞向卡車?”
路冠佐指了指火堆邊的6個人,道:“據初步了解當時王師傅與某位乘客發生口角,可惜六位幸存者都在靠後位置,說不清楚原因,也不知道事發前到底出現什麼情況。”
這時兩人手機同時響起,畢遵市領導們打電話了解並表示關切。當得知目前死亡人數為9人,不能說鬆了口氣,但顯然並沒有細問下落不明的2位,估計猜到關苓方麵能拖則拖、盡量在公開報道事故新聞前將死亡人數固定在9人的念頭。
通完電話,白鈺圍著公交車仔仔細細打量了兩圈:車身右側玻璃被砸了個洞,自行逃離的應該從這兒遊出去;公交車墜江瞬間車頭撞到江心暗礁,前麵好幾位乘客便死於第一輪撞擊;捱到搜救人員將公交車打撈上岸的2人,則全程緊緊貼在車廂尾部角落上方,這樣既躲過中途十多次磕碰,又能在沉浮間呼吸到空氣。
警方已拆下車裏安裝的黑匣子,現場解碼視頻錄像以還原事故前的場景——
現場解碼是應李峰的要求。
這樁特大事故涉及兩位縣領導主管領域,如果事故原因是疲勞駕駛、車速過快、公交車老化、限速不合理等,那麼屬於李峰的責任;除此之外,則都可以推給郭佳凡,因為應急管理包括“依法組織指導生產安全事故調查處理,監督事故查處和責任追究落實情況”。
李峰很擔心郭佳凡會做手腳而把責任栽到自己頭上,他也晚來了七八分鍾,然後得知“2人下落不明”,隱隱明白為何路郭兩人反應如此之快。
緊接著在蹇姚宇等人陪同下,白鈺與幸存者們一一握手,又到避風的草垛後麵與路冠佐、王作寧等商量宣傳通稿。此時就是與網絡傳聞搶時間、比速度,官方通稿出來得越早,謠言就越少。
然後討論善後工作,包括如何安置、穩定遇難死者親屬;建立透明完善的案情通報機製;緊急排查全縣公交車及司機;全麵檢查貨車超載、超高和疲勞駕駛;緊急搶救、加固全縣險橋危橋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