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茵抬起眼,她的眼睛笑彎彎的:“當年,您就是這樣求我媽媽的,對嗎?”她突然覺得有點兒滑稽,越說越忍不住笑,“您求我媽媽別跟殷筱雲計較,哪怕發現她一直在偷拿寄味齋的錢補貼自己那個小家,甚至學人去炒股輸了幾十萬,您也懇求她看在姐妹情深的份上,看在大家是一家人的份上,包容她、原諒她,甚至將自己琢磨出來的甜點技法悉數教給她。”
容茵越說,越覺齒冷:“她死之後,這些東西就成了殷筱雲獨創、殷家所有,其中就包括今年讓殷若芙在君渡大綻異彩的雕花技法。可哪怕這些事我一直都知道,我也犯不著對殷筱雲有那麼大的敵意。我對她的態度、對你的態度,您到現在還不明白是為什麼嗎?我爸媽當年的車禍,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您應該比我更清楚。您說讓我當您是外婆,可我叫您一聲‘外婆’,您覺得您配答應嗎?”
殷老夫人的臉色在她提到“車禍”兩個字的時候,遽然變色。待聽到她最後一句詰問,仿佛沾到了什麼燙手的東西一般,突然鬆開了此前拚命拽住容茵的手。
容茵眼看著這個向來優雅得體的老太太,如同一隻飽滿光鮮的橘子,逐漸被風吹幹了水分,皸裂,顯出幹癟疲憊的老態。也不知過了許久,殷老夫人艱澀地開口:“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難道要我這把年紀再失去第二個女兒嗎?”
容茵隻覺得如鯁在喉,胸口憋悶得厲害:“您為了維持殷家表麵的安穩……”她哽咽了聲音,一度說不下去,“殷筱雲是您的女兒,難道我媽媽就不是您的骨肉至親?您隻考慮到她的感受,那您有沒有想過,這麼多年,我媽媽那麼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墳墓裏,她能閉上眼睛嗎?”
如果說之前那個晚上,汪柏冬所言隻是戳心紮肺,讓她透不過氣,那麼此刻從容茵嘴裏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讓她幾乎難以承受,卻又忍不住一個字一個字地聽完。
如果筱晴還在,會不會也會這樣對她說話?
如果筱晴真的地下有知,會不會就是這樣看著她?
筱晴死後這麼多年,都不曾入過她的夢。
是不是就如同這孩子說的,筱晴真的恨透了她……
一陣劇烈的絞痛攫住她的心髒,如同誰的手驟然抓住她的心髒狠狠揉搓……殷老夫人倒下去的時候,看到的是容茵湊近後放大的臉龐。那臉上無悲無喜,沒有恨意,更沒有暢快,就如同在看一個陌生人。
……
殷若芙得知消息趕到病房時,還未進門,就聽到了裏麵的爭吵聲。
說是爭吵聲,不如說是母親殷曉雲一個人的吵聲比較準確。
不用看也知道,房間裏站的另一個人肯定是自己那位表姐。因為最近幾天,媽媽每每在家裏提起容茵,就是這麼叫她“小-妖-精”“沒良心的東西”,還有“小-雜-種。”
不論她怎麼咒罵,外婆都當沒聽見一般,直到那天聽到媽媽罵到最後那個詞,才突然起身,抽了媽媽一巴掌。
她也覺得媽媽有些過了,再怎麼說,容茵也是自己的表姐,外婆的外孫女,真真正正的殷家人。如果說容茵是“小雜種”,豈不是把外婆也一起罵進去了?媽媽大概是真氣糊塗了。
這裏是特護病房,按理說是不許這麼吵鬧的。但唐家應該花了大價錢,把拐角過來的半層樓都包了下來。不然這麼大的聲響,換作平時,護士早就過來製止了。
殷若芙走到門口,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但房間裏的人似乎誰都沒留意到。她擰了擰門把手,卻發現房間門被人從裏麵鎖住了。隔著玻璃,她看到容茵麵朝著門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上好像在剝著一顆橘子。媽媽則站在她麵前,仍然情緒激動地嚷著什麼。
殷若芙其實不喜歡容茵。同為家族裏平輩的孩子,難免要被長輩拿來比較。雖然容茵早就不和家裏往來,但媽媽總會在她麵前提到這個名字。從小,不論學什麼、做什麼,媽媽都會用容茵做例子來激勵她、刺激她,直到她順利考上媽媽滿意的大學和專業,噩夢才終止。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來到平城後,才是真正噩夢的開始。
這一次的容茵,不再是媽媽口中頻繁提及的一個名字、一個符號,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這個活生生的人,不僅和她在同一家酒店的甜品部工作、競爭,還和她喜歡上了同一個人。
她自認並不是十分聰明的人,幾次故意給容茵使絆子,包括那天故意在走廊與唐清辰巧遇,和他一起去容茵房間“捉奸”,都是媽媽給她出的主意,柯蔓梔幫忙打探和傳遞的消息。可即便是這樣,她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容茵和唐清辰越走越近,他們兩個人在同一個場合時,唐清辰看容茵的眼神總是淡淡的,但他幾乎隔一會兒就要朝她的方向瞟上一眼。可能連唐清辰自己都不知道,他看容茵的次數有多頻繁。
容茵也不知道。隻要在工作場合,她的全副注意力就都交給了麵前的作品。
可她全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