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一挖了半晌的地,此時終於挖出了一個能將所有屍骨埋入的大坑。
他抹了抹頭上的汗珠,看了看前方不遠處,那並排而放的十幾具屍首。在月光的照拂下,每一具屍身的肌膚都泛著淡藍色的光,不像是人類。
玄一先是抱起了釋鑒的屍身同紅袖的頭顱。生未曾同衾,死亦可同穴。雖說這墓穴不僅埋著二人屍骨,可玄一也確實是無餘力,為每人鑿出一個新的墓。
他知他們會體諒,便也不再多求,將十幾人的屍骨逐一放入巨坑中。
玄一站在巨坑上,從上至下俯視而去,那密密麻麻的手腳,密密麻麻的頭顱,和棄置於亂葬崗的數百位精兵相比,似乎並沒有好到哪裏去。
一鏟而下,紅土掩蓋。玄一最後一次描摹著數十人的眉目,然後雙目一閉,僅靠著手感,鏟起紅土,撒向巨坑。
兩鏟,三鏟,四五鏟……
當玄一睜開雙眼的時候,巨坑已經被填上了一半。填土顯然比挖坑簡單多了,玄一速度很快。
月上枝頭,欲說還休。
很快的,巨坑已經看不出曾經掩埋了什麼東西。唯有紅土飛揚,將其下之物保護了起來。
“你回來了。”有一個聲音如此說著,打破了黑夜中的寂靜沉默。此人將身子藏於金佛後,聲音清雅溫潤,才過了一天,他就仿佛參透了情愛,大徹大悟。
玄一有些氣喘,可並未停下手中動作,一鏟,兩鏟,三四鏟……他顯然預見到了還有活人存留,倒不如說,他此番回來,就是為了見此人一麵,便絲毫不顯驚訝,無光無魂,連眼珠子都不曾轉動。
“我等你一天了。”霍瀾淵手中拿著寶劍紅拂,身上血衣不曾換下。他麵容憔悴,嘴唇蒼白幹裂。連他的眼睛都寫滿了紅血絲,頭發有幾道因為噴濺的血液而黏連在了一起。黑發亂,眼無神。
玄一還在埋頭苦幹,不答一語。
霍瀾淵將一半的身子露了出來,一半的身子藏於金佛後。他仔細辨認了一下,直到確定來者隻有一人後,便輕輕地笑出了聲,語調嘲弄,“隻有你一人?”
涼風颯颯,此番呼嘯至伽藍,穿梭於竹林,倒像是鬼魅低訴,替玄一作了答。
“她呢?”霍瀾淵又問,可也不過片刻,他便主動回答道,一字一字極為篤定,“你又將她推開去了。”
最後一鏟土。
玄一將大坑填平了。他走到微微隆起的土坡,踩在上麵,將鬆散的紅土踩硬實。
霍瀾淵了然地點點頭,“不知該說你是無情還是有情。你數次將她推開,是真沒了往日情分,還隻是不想她同你一起死去?”
玄一將手覆在土坡上,細細摩挲。
這一次他終於回答:“有情也好,無情也罷。這世間不是圍繞有情人而轉動的,以前是我眼界窄了。經曆了昨日漫漫長夜,我忽覺情愛並沒有那麼重要。我隻是……無所謂了。”
霍瀾淵低頭,嘴角扯弄,“我要是有你這番心胸便好了。玄一,我手中沾染血腥過多,已經不能稱之為‘人’。說是為了‘大義’,也不過是我自欺欺人。可過了昨夜,我也看透了一些。我想要沈青君,多半隻是因為我未曾擁有過。執念纏身,便殺了擋路的所有,想要將她囚於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