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隔一條路(3 / 3)

李白快要不能呼吸了。

李漓休息了一陣,被簇擁著喝茶,好像還吃了水果。李白仰望他們,口幹舌燥地想,今天是幾號?二十七了,今天才開始試婚紗嗎?有錢的小姐都要定製……哦,那些衣服那麼合身,肯定是定製完已經做好的,等她來試試效果,把貨取走。

那還有幾套呢?一場婚禮,新娘要換幾套衣裳。

等到第三套換完,太陽已經失了烈性,灰蒙蒙地開始西沉了,李白麵前的馬路越來越擠,有了晚高峰的架勢。李漓消失了一會兒,晶瑩剔透地出來,曳地的雪白長裙,蓬出圓潤優美的曲線,眯眼細看,那裙擺好像是拿羽毛做的。

李白突然恨起自己的眼睛。他不想看得這麼清楚。是它們非要這樣。

隻見她還拎了一頂頭紗,楊剪在她身後,停頓了一陣,原來是給她別上了卡子。

長時間的站立使得李白感覺不到自己的腿,因此也就仿佛沒有了勞累的痛苦,隻是,生平第一次,他這麼清楚地看到了死。

是他挨再重的打都不曾想過的恐怖。

他掏出手機,這是此刻他本能的反應,也是不得不做的事。他想救救自己。通訊錄丟失了,他就哆嗦地輸入楊剪的號碼,等了十多秒,李白看見楊剪退出那片熱鬧,但還是背對著自己這邊,電話也在這時連通了。

“哥,是我。”李白說。

電話裏隻有女人們的歡笑聲,楊剪的影子也一動不動。

“我看見你了,”李白又道,“你回頭,在麥當勞旁邊,你也能看見我。”

楊剪果真回頭了,身體整個轉過來,朝向李白。他還是沉默的,連呼吸也沒有多重,李白看不清他的眼睛,卻在刹那之間有了被注視著的感覺。

“我從非洲回來了,也不會走了,”李白也不知這感覺究竟是像**上了呼吸機,還是像被綁上了火烤椅,艱難地開合嘴唇,他慢慢說,“我聽說你要,結婚,現在看來,是真的。我不是想……打擾你。”

“我不打擾你!”他焦急道,語速也忽然跟著變得很快,“我過去你會難堪吧,所以我不去,我不去找你!你下來一下,你來找我。”

“電話裏說吧。”楊剪終於開口,就說了一句。

“我……”李白呆住了,“我沒辦法在電話裏,說。”

“是有事嗎?”楊剪仍舊那樣麵朝著他。

麵容太模糊了,聲音也跟著模糊了。

“你不能下來嗎?我不是要鬧,”李白退到了麥當勞的玻璃牆前,再也沒地方退了,“我真不是。我隻是想和你說幾句話。還是說,你連見一麵都,不願意了嗎。”

“不方便,”楊剪平淡道,又反問,“結婚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李白詫異極了,旋即轉為憤怒:“你見都不肯見,我為什麼告訴你?我就是知道了,我看見你親手寫的請帖,好看,真的很好看!”

楊剪也沒再追問,轉過半邊身子,他好像要掛電話了。

那種感覺就如同被大象一腳踩下,碾了幾圈,李白為方才的怒氣而後悔,他覺得自己渾身都成了一攤稀泥,馬上就要直接從路邊的排水蓋漏得一幹二淨。他拚命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他實在忍不住哭出聲了:“你真看見我了嗎?哥,你看見我現在什麼樣嗎?”

“小白,我沒什麼想說的,”楊剪當然看見了他,但視若無睹,“隻是你現在不該回來。”他說得很真誠,甚至都像是真的因此心事重重了。可是他同時也轉過身,背對李白,又走回那團熱鬧中,舉著手機被推到鏡前,跟李漓肩並著肩。

李白看不懂眼前正在發生的,隻看到,滿世界都是紅的,冒煙,發臭,好像陽光落地前被人潑上了滾燙的血,而自己的心掉在麵前沾了口香糖和飲料漬的地上扭動翻滾,快死了。

“不該回來看你結婚,是嗎?”他困惑道,“不該回來給你們拖後腿。你愛上她了?”

楊剪不說話。

“你看過我的郵件嗎?我寫了七封,你告訴我你看了一封就好。”

楊剪還是不說。

“……我們,楊剪,”李白等了很久,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於是被絕望淹沒,一出聲就被自己嗆了一口,鼻腔到口腔都是腥腥的,摸了鼻子一把,蹭了滿手的紅,居然還真流血了,不知何時流了這麼多,他捂著鼻子把話說完,“我們完了!”

天色暗了下來,明亮素雅的店麵在滿街霓虹中十分突出,李白卻看不清,他的雙眼已經完全被淚水模糊,把這四個字說出口,他哭得再也發不出像樣的音節。

楊剪卻也沒再回到窗邊,無論李白有沒有看見。忙音響起,他掛斷了電話。

李白聽著那“嘟嘟”聲,愣了一會兒,把手機放在地上,踢到馬路中央。幾輛車路過,它終於正好被軋在車輪下,七零八落地碎了。李白用力看著這一切,記住這一切,掀起衣擺擦拭臉上的血淚,轉身走了。

等幾分鍾後,楊剪平複住情緒,壓下打碎鏡子打碎玻璃的衝動,終於能再好好往窗外看一看的時候,隻見麥當勞前、那盞路燈下,都已經空了,無數人來了又走,再也沒有白色的影子停在那裏,抬起仰望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