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本就是他的(2 / 3)

劃完最後一張名單的那個晚上,李白在床上叫著楊老師,問,我是不是特別壞啊。

楊剪含住他的喉結,說,是嗎。

他們那麼多人,都需要你,我把你從他們那兒,搶走了。李白抱緊他的肩膀。

楊剪在那尖尖的喉結上輕咬,還是說,是嗎。

這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李白的眼睛被纏綿晃失了焦,卻悄悄笑了。楊老師,楊剪。你就沒準備給我一個答案。你從來都不喜歡給人答案。我也知道,就算沒有我,你早晚還是會走。

事實上在類似貧瘠的年紀裏,李白同樣期盼過有這樣一個老師能降臨在自己身邊,或者師傅也行,他沒那麼貪心,非得坐進教室。他隻是想要一個年長可靠的人,可以看到他的傷疤,可以教他治療它們。可要是真的讓他遇見了,如車鬥裏那些眼裏閃光的正常孩童,現在看來,又會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見過太耀眼的人就再也忘不掉,這一情形放在誰身上都殘忍,是詛咒。因為離散似乎永遠無法避免,誰對誰也不會每分每秒都奉送。接受得了就好好活下去,接受不了,也不會死。

但楊剪本來就是他的。

他本就應該把楊剪帶走,他不需要送別,他與楊剪離散,那才是不正當。

李白隻是在心裏想想,這樣就不會被糾正了。

行李不多,但楊剪的單人旅行箱總歸不夠用,八月二十號那天,李白坐大巴進縣城,又買了個大的。回來時午後太陽正好,七十來個學生跟幾位老師都聚在操場上,盤腿而坐,中間圍著的人正在旗杆下唱歌。抱了把吉他,掃弦也簡單,唱的是竇唯的歌,黑夢,第三首,《還有你》。

李白立馬拖著箱子拎著紙盒跑近,又在圈外驀地停住,在一個正在啜泣的小姑娘身後,他安靜地坐下來。

看來都知道了,楊剪要走了。連生活老師跟徐荔都紅了眼角。

這首歌明明並不抒情,旋律有點懨懨的,很難唱,需要把嗓子壓得很低,卻是楊剪在KTV裏的必點曲目,沒人能跟上他一塊唱,也沒人敢切他的歌。

不過是什麼時候學會彈吉他的?還是一直都會一點,但我們沒有琴,所以也沒給我彈過。李白目不轉睛。

楊剪唱歌時低著頭,對著那木黃色的琴麵,不看任何人,唯有春風拂麵。唱完了,他就站起來鞠上一躬,把琴還到小韓手裏。

李白開始鼓掌。

楊剪看著他說:“也謝謝同學們剛才給我表演的節目。”

這大概就是送別會的壓軸了,那些穿上幹淨校服,給自己仔細打扮了一番的孩子們腫著眼泡開始跟著李白鼓掌,徐荔看了李白兩眼,那紅了半天的眼眶也終於滑下兩行淚水。而李白站了起來,邊往乒乓球桌走邊笑著招呼:“都別哭啦,我在縣城買了個大蛋糕,吹個蠟燭許願以後再見吧!”

話畢,他就把捧了一路生怕顛壞的盒子放上桌台,已經有學生跟上,把蓋子一掀,李白跟他們一樣抽了口氣。

杏仁片沒有散落太多,圓麵上十幾個奶油墩子,撐著十幾顆草莓,一個也沒掉,連蛋糕棱上的直角邊都沒被磕碰出凹痕。

李白抿起嘴,在一眾垂涎的目光中,他看著楊剪被簇擁,向自己走來。

“來來來讓楊老師來切!”徐荔拍手道。

幾十個學生也乖乖開始拍手,打起節拍。悄悄咽著吐沫。老校長、生活老師,他們都在學生之間,不爭不搶地笑,楊剪也笑,他站在李白身旁,從褲兜裏掏打火機的時候,不動聲色地捏了一把他的手。

接著,剛插上一支蠟燭還沒來得及點燃,楊剪就突然臉朝下被人按了下去。

“Surprise——”小韓大笑著,從他肩上鬆開雙手,拍了起來,卻不知何時那些唱和的節奏已經停止,操場一片死寂,隻有他孤零零的掌聲回蕩。

小韓的笑意僵在嘴邊,兩隻手也傻傻地停下了。

楊剪沉默地直起腰杆,他方才及時反應過來,沒被按得太深,隻有鼻尖、嘴唇,額頭跟一點頭發沾了奶油。豐盈柔軟的幾團,掛在他臉上還挺和諧好看,他對小韓笑了笑,隨後就徑直走了,“我去洗洗,你們先吃,奶油容易化。”

小韓想追,卻發覺一直毛骨悚然盯著自己的那位先自己一步邁開了腿。

李白在水房找到楊剪。

那人沒有急著清洗,而是靠在水池邊緣,抽一支煙。

“姓韓的有病吧,”李白走近道,“蛋糕都被糟蹋了!”

“他知道怎麼開玩笑嗎,以為自己很幽默!按脖子,按肩膀,就會招人煩,”他又打開一隻水龍頭,清洗自己的手,“你是不是覺得都要走了懶得和他計較,那我去計較,我很計較!我先給你洗洗。”

“我確實不喜歡被人按。”楊剪說。

“別抽了,也別生氣,”李白煩躁道,攀上楊剪的肩膀,去摘他指間的香煙,“一個人抽悶煙有什麼意思,我們出去揍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