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湖還是海(3 / 3)

那次是去貴州。

其餘時候李白連目的地都搞不清楚,什麼時候走,又什麼時候回來,他沒有去強求,更不敢去跟蹤,那都是惹人討厭的,他明白,他隻是想知道楊剪去了哪兒。

當然問過,得到的答複總是敷衍,一個擁抱,或是一句“我困了”,到後來幹脆變成“和你沒關係”這樣的話了。

這也是大多數時候爭吵發生的原因。

這種狀態是什麼時候結束的?楊剪定下來,不再四處跑。時間線對得上了。是從去四中工作開始。是從溫嶺回來,又一次見過姐姐開始。

已經有一年了啊。

可爭吵似乎也沒有因此而被杜絕。

李白找了家青旅住了一夜,這旅店就建在濱海大路旁邊,站在房頂,可以看到崖下黝黑的水麵,聽到拍打的浪。一彎明月皎潔。可是太冷了,李白還是回到樓下,在客廳看一群大學生玩狼人殺,晚上他睡在上鋪,天還沒亮,他又起床趕大巴往台州去,下到一半就從床上掉了下來。

幾個室友被吵得咕噥幾嗓子,接著又是鼾聲大作。

全身都疼,後背尤甚,那感覺就像被人揪住打了一頓。李白默想,我是笨到了這個地步,還是倒黴到了這個地步,艱難地爬起來,轉圈走了走,做了幾個簡單動作,確認沒有骨頭斷掉之後,他就離開了這裏。

十二月三十日,李白回店裏看了看情況,在夜晚回到家中,他用鑰匙給自己開門,卻見楊剪坐在餐桌邊,自己留下的那些菜還沒吃完,楊剪也沒做主食,就著一杯涼水慢慢地吃那盤胡蘿卜炒肉。

周五了,怪不得。周五終於到了。李白踩下靴子,脫下外套,他覺得自己不像是出了遠門的模樣。

況且就算出了也不用跟楊剪報告,互不幹涉舒服就好,這不是他們一直以來的默契嗎?一開始不適應,可是後來他努力做到了。就像開店以前,他想去哪個劇組直接拎包走人就行,從不被過問,是他自己主動說,那好像是沒有必要的——就像楊剪去貴州,去其他什麼地方,也不需要對他解釋。

那樣好麻煩。

好重的負擔。

說多了還會尷尬,破壞兩人費力維持的平衡。

是不是這樣?

然而楊剪卻放下筷子,靠上椅背看著他:“你去了。”

李白扶著牆棱,靜靜地回望。

他忽然在想,那種平衡會否並未存在過,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的臆想。他和楊剪都是喜歡自欺欺人的那種人嗎。

楊剪又道:“羅平安都和我說了。”

“什麼時候?”

“今天下午。”

“哦,那時候我在飛機上,”李白垂下睫毛,笑得有點羞澀,“哥,你是不是也覺得羅平安是個大嘴巴傻叉兒?幹嘛還給他當伴郎啊,別理他了。”

“……”楊剪審慎地說,“你應該等我回來。”

“可是你不回來,”李白低著頭往廚房走去,“我等不及想去看一眼,就去了。”

在碗櫃旁的抽屜裏翻找,他拎出一袋速溶豆漿,一袋黑芝麻糊,拆開倒在同一隻碗裏。這兩種東西混合衝泡在一起是楊剪喜歡的口味,他還買過一些讓楊剪拿到辦公室,也不知道那人喝過沒有。

“我想燒點紙,但沒地方賣,隻有賣那種小煙花和仙女棒的,不太合適,”他緩緩倒入熱水,用一隻鐵勺攪拌,“我隻能和姐姐說對不起。我說了。說了好幾遍。”

“你不用說。”楊剪的聲音從餐廳傳來。

“是嗎?”李白的手僵了一下。

“我沒有告訴你,就是因為我不想讓你去。”隔了一條走廊,一個廁所,這聲音聽不清楚。

“是嗎。”李白又道。因為我去了,姐姐就算能看到,也不會開心。因為那是你心裏非常純粹潔淨的地方,某種程度上,能在你“很不對勁”的時候給你一點安慰,我去了,就踩髒了。是不是這樣。

他看著自己的的手顫抖著,從方才的抽屜裏拿出一個藥瓶。家裏地方小,隻能把藥箱和這些衝泡的幹貨塞在一起。

而家裏除去胃藥之外最常備的就是安眠藥了。

李白越想越覺得,楊剪未免太溫柔,把話說得那麼委婉,顧忌自己的感受。但也正是這種溫柔讓李白難過得無所適從。

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會多說……隻是乖乖地等著他回來,或是幹脆少在家裏待著,距離產生美,小別勝新婚——這是楊剪想要的狀態吧?

是方便楊剪出去工作,消化傷痛,探索世界的狀態。

李白的確試著做過,非常用力地試過,但現在好像做不下去了。楊剪好像在一次次的推拒之下離他越來越遠,而他現在想到楊剪會再次踏出那扇家門,離自己更遠那麼一點,心裏就會悸痛。

真的不要那樣……你有什麼,開心還是難過,也要讓我陪著你啊。

李白看見自己的手擰開藥瓶,倒出三片,用瓶蓋碾碎,再撒進那碗糖水裏。最終還是攪得不夠均勻,混起來太容易結塊了,但楊剪和他說過,那些結塊也很好吃。

端著小碗,李白穿過走廊,站回餐桌前。他把涼水的杯子推到一邊,把小碗放在它原先的位置上。

“那我以後就不去了,我再也不去,”勺柄往楊剪手心塞,他俯身,輕輕貼在楊剪唇邊,一字一句的開合都抵在那裏,“哥,你說什麼我都會去做的,如果當時你沒有上課,要我跳海,我也會跳。”

說著他閉上眼睛,能感覺到楊剪張開了嘴,薄唇柔軟,呼吸濕潤而滾燙,“我看到一個很合適的斷崖,旁邊就是公路……”也能感覺到那隻手終於打開,握住了那柄勺子。

“你說什麼我都會去做的。”喃喃重複著,李白勾住楊剪的脖頸,坐上他的大腿。他要看楊剪把那一碗都吃掉,在此之前,他絕不會站起來,不會離開。不。不對。又錯了!

他永遠也不要離開。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