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1 / 2)

吳學恩總是回到出租屋之後盯著她的腹部,這是圓圈中的圓,是繪畫人體中的局部,也是激起他眼球跳動的風景。他似乎變得越來煩躁,他離她的腹部越來越清晰,或者是越來越近時,他的煩躁感就會越來越劇烈。於是他喝酒,他近來越來越貪杯,他借助於酒精的燃燒對她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墮胎,留下這孩子你我到底具有什麼意義?”每當他這樣說話時,她就站起來離開,她惟一可以戰勝他的武器似乎隻有離開。如果她不站起來,不挪動出他噴濺出的一大股酒精之外,那麼他的酒精味,將會順著那小餐桌,沿著出租屋中小小的空間,毫不鬆懈地、毫不收斂地向著她的前額、麵頰、胸口、腹部彌漫過來。她忍受的這種彌漫才開始,然而,自從吳學恩拉著她的手站在醫院的婦產科麵前,動員她去墮胎時,她就已經意識到一種活生生的現實,這現實仿佛剝離開了身體:吳學恩並不能容納她肚子中的孩子。當然,這很正常,因為孩子並不是吳學恩的,這孩子來自於另一個男人,所以,他的拒絕很正常,隻是這種排斥讓她感到了一陣淒涼,仿佛一個人正在勒令讓她拋棄自己身體中最秘密的血或肉一樣。

當吳學恩掩飾不住排斥本能時,她的身體下沉著。在這樣的時刻,她惟一的選擇大約就是離開了。吳學恩伸出手去,手剛剛碰過酒杯,他學會貪杯是因為做了一段時間的白酒銷售代理商,因為要不停地鋪開白酒的銷售點,所以,每到一個地方,他就不停地用酒杯周遊他的小世界。就這樣,他學會了貪杯,從他舌苔和牙齒縫中彌漫出來的一陣酒精味幾乎要把她熏倒在地。然而,她一次又一次地用裙子支撐住了自我,她的自我雖然在他麵前顯得如此地渺小,然而,她是一個女人,她有充分的權利和本能維護那個孩子在她身體中的生長的權利。何況,在這裏,沒有方姨,吳學恩不可能變成方姨,他雖然知道李水苗墜樓的事件和嫌疑人身份,然而,他並不借助於這種隱患前去威脅她的存在。因為他不可能變成方姨,他與她的關係,當然是一種身體關係,所以,他盯著她的腹部,因為懷孕,這種身體關係已經存在著隔閡,他在夜裏一次又一次把手伸過去時,觸摸到的腹部總是會像山丘一樣挺立著。

女人在懷孕時,可以用她挺立的山丘拒絕任何入侵的幹擾。她就是活生的範例;當他的手在這裏,憑借著欲望在被子裏起伏的浪花中穿越,想到達她的身體中時,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地觸到了山丘上的荊藤。他縮回了手,收斂起了身體中的肉欲。他和她就這樣度過了漫長的黑夜。從床上回到床下,這是一個更現實的世界,她就像不久之前一樣為他準備好紅燒肉,然而,這還不夠,他為自己準備好了酒杯。

她要離開了,他拉住她。然而,這樣的現實一次又一次地碰撞著:他總是在盯著她腹部時,升起憤懣和憂愁。他總是不能真正地從內心世界擁住那個正在她腹部中生長的孩子。那個午後,他回來了,她正在洗澡,通常中午他是不回來的,他都在外隨便買一盒飯充饑。而這午後他卻回來了,此刻她正把自己脫得一絲不掛地站在簡易的洗澡房中,她正在徹底地沐浴著,他推開門,水蒸汽包圍了她,他走近了她,他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看到她真正意義上的裸體了,他在水霧彌漫中擁住了她,她大聲地叫喚著:“不要!不要!”他鬆開她的手臂,兩個人都清醒地回到現實,她匆忙地穿上衣服,她有一種身體的感覺:那些像棉花一樣柔軟的孕婦裙,那一條條像荒野般敞開的孕婦裙,可以暫時地隔離開一個男人的欲望,可以讓她的身體秘密變得隱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