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竹林的青石台階上不見有多少泥濘,反而是因為連日來的陰雨顯得格外濕滑。
陶瑤撐著傘一步一步走得也是格外小心,粉白色的鞋子上繡著朵朵花瓣,長裙垂至腳踝,不多時裙擺和鞋麵上都沾了細碎的竹葉泥子。
陶瑤也不介意,扭身離開石階向竹林深處走去。兩個月前她看中的一棵竹子應該長得差不多,可以采去用了。遁著當時隔斷距離綁好的紅繩,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隻是就在那棵竹子下,陶瑤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和尚。
天河寺的僧人一般不會在雨天下山,更加不會在雨天裏出現在這片被盤夕鎮人視為少年少女私會聖地的竹林裏。
而現在是雨季,自然也不會有紅著臉私下相約的男女。
陶瑤頓時感覺自己的頭有些疼:“弘易師傅,這下雨天你不在天河寺待著念經坐禪,跑到這林子裏做什麼?”
背對著陶瑤的弘易也不起身,依舊原地坐著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麼。
陶瑤看著弘易已經被雨水打得濕透的海青便走過去將傘撐在二人上方,此時陶瑤才明白弘易為何無法起身回話。
隻見,弘易懷中躺著前幾日看到的那無頭鬼,而弘易一手拿著針線,一手扶著一顆氤氳不清的頭顱在一針一線地縫補。
他在為它縫頭。
陶瑤忽然覺得一股難以言狀的慈悲之意洶湧在心頭,當下不免對這弘易和尚高看了幾分。
隻是……
“弘易師傅……”陶瑤的語氣罕見地有些低沉。
弘易眼神中透露著一股絕望和悲哀,手中的針被他捏的幾乎變了形。針線穿過無頭鬼和頭顱之間的縫隙,無處著力的針線又哪裏能縫合得住鬼物的軀體呢?
“阿彌陀佛,小僧……”弘易呆呆的放下了手中針線,淚水勃然而出:“無頭啊無頭,小僧法力低微,怕是……怕是……”
就這麼說著,弘易忽然放開無頭鬼,嚎啕大哭起來。
陶瑤看在眼裏,也禁不住眼眶有些發熱。
這是一位悲天憫人的大德,而不是五百年追著大寶要收做所謂護山神獸的惡僧。
無頭鬼抱著自己那顆氤氳不清的頭顱,附身跪在弘易身前含糊不清地吐出幾個字:“我生前作惡,遭此報應,百拜師傅慈悲搭救之恩。”
弘易起身相跪,帶著哭腔喊道:“阿彌陀佛,無頭啊無頭,你再讓小僧試試吧!小僧一定可以找到你的頭,讓你屍身完全!”
喊罷,弘易拿起針線就要撲向無頭鬼,眼中有一抹令人心悸的執拗與瘋狂。
“弘易師傅……”陶瑤清淩淩又喚了一聲,一時間竹林內滿是到處都回蕩著她的聲音,宛若碎玉。
弘易渾身一個激靈,眼中的悲意頓時消失不見:“我……這是……”他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回身對陶瑤施了一禮。
“原來是陶施主,阿彌陀佛。”弘易臉上的眼淚還未幹涸:“多謝陶施主喚醒小僧,不然小僧……唉……”
說著弘易別過頭,看向了那抱著自己頭顱的無頭鬼,眼中慈悲猶在卻不見了那絲瘋狂的執拗。
“這是你的心魔吧?”陶瑤舉身向前,想繼續為弘易撐傘。
弘易連忙後退幾步,低頭不語。
陶瑤看在眼裏,心頭火起:“你這和尚也是!這竹林之中,陰雨之季,又哪裏有半個人影,為你撐個傘還不領情了!”
弘易連忙施了個佛號:“陶施主切莫動怒,隻是你我男女有別……”
“哼~”陶瑤別過身,一臉的嫌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還是你們自己說的呢。”
“……小僧是為姑娘的聲譽著想。”弘易老老實實地承認。
陶瑤聞言翻出一個好看的白眼:“我自己都不在乎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你個出家人這般在乎做什麼?”
說著上前將弘易罩在了傘內。
隨著陶瑤的靠近,弘易隻覺得一股令人身心安寧的桃花馨香縈繞鼻尖,眼神頓時為之一陣清亮。
看了看無頭鬼,又看了看陶瑤那張近在咫尺的美麗臉龐,弘易麵色如常地說道:“陶施主所言正是,廣度十方正是小僧的大願……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小僧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