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說是這麼說,心底還是納悶。他們顯然是熱愛這種文句的,卻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好東西”如此源源不斷地送給一個他們並不認識的大叔?
我想,誤會的起點是他們的語文老師對我的過度推薦。這讓他們產生誤會,以為借我的名字,可以讓他們每天寫出來的“人生哲理”引起廣泛關注。
如果是這樣,那麼,他們對“人生哲理”的孜孜矻矻,如醉如癡,正反映了當代青年對一個重大命題的憧憬和饑渴。
我覺得應該珍重他們的這種情懷。
一般說來,人一上了年紀,就不太願意再談“人生哲理”了,因為他們看到了人生的極其複雜、詭異、多變,簡直無理可講。因此,凡是還在談的,一定還比較年輕。但是,這種陰差陽錯,實在是人世間最荒唐的“話語顛倒”。那就是把一個最艱深問題的話語權,交給了最不應該具備這種話語權的人,而真正有可能具備話語權的人群,卻在沉默。
我想改變這種狀態。
歲月確實像一道道厚牆,堵著我的嘴,但我相信真正有力的話語一定能把這些厚牆穿越。我修行大半輩子,破了那麼多惑,問了那麼多道,理應留下一些成果,否則就對不起那些惑,對不起那些道了。
試想,如果換一個人,也像我這樣從頭來一遍,吃那麼多苦,走那麼多路,讀那麼多書,看那麼多人,經那麼多事,終於熬到了我這樣的年歲,卻隻扯別的,拒講人生,那是多麼浪費!
我想了多次,決定反對浪費。
既然經曆如此豐厚,那麼,我要寫出來的句子,一定與那些年輕人的文筆有很大不同。簡單說來,由於年齡和經曆,我的人生感悟都帶有某種終極意義。
終極意義是什麼樣子的?在形態上很容易產生一個誤會,以為那是幾組複雜的公式、一堆深奧的結論。其實,在我看來,隻要一涉終極,便有梵唄聖樂響起。天地大道的歸結處,必是空寂詩境。
由此也喚起了我內心一個小小的欲望,即試著用我自己的筆墨,讓那些一直對我充滿好意的年輕人看一看,這個長期被他們冒名的真身如果親自動手,寫他們很想寫的那種句子,將會是什麼模樣。
我已經老了,但他們也會漸漸老去,我用我的文字在路邊等候。
忽然想起,他們冒充我的名字發表的句子中有這麼兩句:
你的過去我無法參與,
你的將來我奉陪到底。
這是口語化的質樸情詩,據說已經流傳很廣。我想借用來告訴這些美文的作者:奉陪到底的“底”,就帶有終極意義。
“底”,就像是嚴冬雪原,不見了花,不見了樹,不見了水,不見了鳥,不見了路人與足跡。也就是說,一切安慰性、誤導性、幹擾性的因素都刪除了,天地間隻剩下了終極生存的最後理由,人類生滅的最後支撐。
下麵,就是我安放在路邊等候,決定奉陪到底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