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人是妖,活的歲數大了,就總有糊塗的時候,樓似玉自然也不例外。

她等那個人等得太苦了,在後來人的嘴裏,千年晃眼過,然而她在沒有他的日子裏,卻是一個時辰一個時辰數著指頭捱過來的,算一筆賬要半炷香,熬一碗湯要三炷香,若是她旁邊能有一柱永遠不會熄滅的香,那燃出來的煙霧許是能淹沒整個人間。

可即便是這樣,那人輪回轉世,也一次又一次地拋下她慷慨赴死。

所以,當顏好告訴她,隻要宋清玄能想起前塵往事,這一世就定會伴她到白頭的時候,樓似玉就算有所懷疑,也還是照做了,像瀕死的人拚命想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壓根顧不得這稻草上有沒有毒刺。

然而那一天,宋清玄從她的法陣裏醒來,睜開眼掃視四周,目光隻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看向了旁邊的人。

“顏好。”他低聲開口,“我記得你。”

樓似玉懵了,她不知道他認識顏好,更不知道這兩人有什麼淵源,她的記憶裏隻有他和自己,而他的記憶裏,好像有很多人。

急促的呼吸將胸口堵得悶疼,抬眼往前看,已經能看見千秋樓的大門。

樓似玉什麼也顧不得,飛身衝進去,繡鞋踩在大堂紅木地上的一瞬間,四周的景象好像晃了晃。她一頓,閉眼化出金瞳來,發現四周空無一人,紗帳低垂,酒杯半傾,酒水順著桌沿滴落下去也無人顧。

疑惑地往裏走了兩步,狐耳一張就聽見一處廂房裏有動靜,她連忙踩上樓梯,大步過去推開房門。

從門外而入的風卷得紗幔四起,房門正對的軟榻上,宋立言半扶著顏好的腰,後者嬌羞地依靠在他胸口,兩人像是在低語,被她這動靜驚擾,齊齊地抬頭看過來。

這場景,當真是郎情妾意郎才女貌……狼心狗肺狼狽為奸!

樓似玉磨了磨牙,將門合上用背抵著,疾跑而來的氣還沒順,她翻了個白眼譏誚地道:“擾了二位好事了。”

到底是顧及著他,話說得體麵,可她身上的戾氣壓也壓不住,幾乎是肉眼可見。從良那麼多年,樓似玉身上已經少見戾氣了,但眼下不知觸碰了什麼逆鱗,她連眼神都陰沉了下去。

軟榻上的“宋立言”沒吭聲,一層她看不見的紅色琉璃結界自他身後橫亙整個房間。

結界之外,宋立言安靜地看著裏頭的場景。

“你瞧,她早知道的,你跟我才是一對兒。”琉璃結界之外,顏好嗤笑著拂了拂宋立言肩上的泥灰,“親眼所見,大人可還有疑?”

半個時辰前,他被顏好困在曼陀羅妖陣裏,本以為她是貪圖自個兒的精氣,誰曾想顏好卻說她與他有上千年的姻緣糾葛。

說實話,這種鬼話宋立言是不會信的,跟路上撞見江湖騙子說他印堂發黑即將有難一樣,荒謬又可笑。

然而,顏好設了明心陣。

明心陣這東西無恥極了,人或妖踏進這陣裏,看見的便是心中所想,所想之景會被陣外的人一覽無餘。他先前以為也許會看見滿屋的黃金,再不濟也是一屋子雞湯,卻不曾料……樓似玉想的,竟是這麼個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