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室裏也不平靜，醫療隊出去才不到一個月，這邊已經改朝換代了。凶巴巴的吳秀一夜調離，帽子上帶杠（護士長標誌）已是胡靈，一反往日陰陽怪氣的麵孔，笑眯眯地給海悅她們接風，一口一個“妹妹們辛苦了！”甜得她們半天回不過神。
吳秀那幾個大考核本也消失得徹底，再也不用時時緊張一點點小錯就扣獎金，休息時也不用擔心會被叫來參加學習。沒有人在耳邊三天一小訓，五天一大訓，當然，也再沒人和她們說價值，說意義，說將來。對著一片歌舞升平的護士站，海悅覺得稍微流露出一點對吳秀的想念都是罪惡。一口氣憋了好幾個月，最終才在趁拜年時在甘霖麵前歎口氣“甘老師，吳秀是去華醫附院了嗎，我看我們這邊好多人活動來活動去也挪不了窩，她怎麼說走就走了?”
“她家裏保著呢，不過再找塊試驗田，換個地方折騰而已。”
“再找個試驗田，那她是對我們失望了嗎？”
“我看她是對自己失望，海悅，你別把她當多大會兒事，別看她口口聲聲說護士應該怎麼自我發展，怎麼體現價值，怎麼受社會重視，我倒覺得她根本沒搞懂到底該幹些什麼。”
“她很努力啊，隻是好像過急了點。”
“她大費周折地不過是為了證明護士這個職業不比任何人差，護士需要證明嗎？我們的工作和家務勞動有太多的重複性，所以注定就不會是一種高貴的職業，所以也別總鬧著什麼待遇啊，尊重的，你看每個家庭主婦天天做那麼多必不可少的家務，可有人成天對她說辛苦嗎？不嫌她囉嗦就算好的。可要是她罷工了呢，一兩天倒也罷了，三四天呢，六七天了，那整個家不是亂套了。我們也是，每個人出生時都是護士抱過喂過，長大了健健康康的時候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不過能有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終有一天還是會到醫院裏來，還是會需要護士的照顧，誰都逃不掉，這就是價值嘛，有什麼值得多說的。”
“甘老師你這樣說，我也不知道該是欣慰還是難過。可事實是，沒編製的莉莉要走，有編製的小雨也要走，我進醫院六年，都看著好多護士走了，留下的也不是因為熱愛，隻是有些沒其他本事，有些沒勇氣而已。”
“那如果有機會，你會轉行嗎？”
“那也說不好，我從15歲進護校，到現在快十年了，白色的衣服和淡淡的消毒水味已經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如果我不是護士楊海悅，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這份工作除了工資就沒有給過你其它什麼嗎？”
“給過我很多的埋怨，隻是，甘老師，有時候我想想吳秀說我的心態有問題，也未必不是。那麼多人對我笑，我隻記得對我凶的，那麼多人對我說謝謝，我隻記得說我不好的，那麼多人說我很重要，我隻記得藐視我的，不是自找煩惱嗎？”
“是的楊海悅，我敢保證，很少哪個工作會比我們聽到的感謝聲多，連醫生都沒有，隻有我們是無時不刻地在接觸病人，隻要你多笑一點，嘴甜一點，腿勤一點，操作熟練一點，總有人說你好。”
是的，總有人說我們好，雖然錢少事多倒夜班也是總避免不了的，不完美的職業未必不值得堅持，起碼它還溫暖，不是純粹謀生的手段，可以讓人覺得自己是在一麵幹工作一麵做慈善，這樣想想感覺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