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洗完澡以後，將竹椅搬到院子裏曬太陽，母親在一旁給小表妹織毛衣，一邊責怪慢性子的女兒還沒出門。
“媽，嵐嵐那家夥精著呢。她好像知道我今天要去鎮上一樣的，專門給我打電話，要我等她，說是要買什麼英語參考資料。”
“這丫頭，跟你當年差不多。她爸媽是直接就在家這兒下車了吧？”
“是啊，舅舅他們直接下車回來，她到鎮上後再給我打電話。說是三點左右到吧。”
“名堂多。我估計你們兩肯定不會回來吃飯了。”
“哼，還說呢，那鬼丫頭已經跟我說了，要帶我去領略家鄉風情，但是我買單。不過這次回來，我還真沒好好出去逛逛呢。”
“嗬嗬，那你做好心理準備吧。你這個表妹別的不愛，就愛逛街。說不定明天一早就來叫你起床去逛街的。”
“不是吧？”
“難說。”
“好吃佬。”
“你小時候還不是一樣的。”
“媽，你怎麼什麼都跟我小時候比啊。我小時候多乖的，無欲無求的。”
“還好意思說，你小時候給我惹的禍少了？”
“嘿嘿，別舊事重提嘛。我看你一個人也怪寂寞的，要不找個人湊合過一下？”
“去去去，有你這樣推銷你自己老媽的嗎？嫌我老了？”
“哪有，我想的是我離家又遠，舅舅他們也有自己的事情，你又不肯同他們一起住，一個人住在這大馬路邊上，我還是不怎麼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這到處都是鄰居。”
“要不，領養一個孩子？”
“你倒是想得開。孩子長大了，還不是要離家？再說我也累了，就這樣挺好。”
“要不……我回來吧。就在城裏找個工作，反正報社的主編以前就跟我說過了，想去上班隨時都可以。”
“算了，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不要你操心，現在這樣的狀態挺好，我又不做什麼重活。偶爾種菜，澆水。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又沒什麼負擔。”
“唉……我知道我媽眼界高著呢，這凡夫俗子入不了你的眼。要不，我在鎮上或者城裏買個房子？你也跟那些老太太一樣，去跳跳舞？”
“越說越離譜。我一個孤老婆子，跑到鎮上去就為了跳舞？跟自家兄弟住著，還有個照應，多好。”
曉輕沒有說話，手指無意識地梳理著半幹的頭發，冬天的很暖，曬得人很舒服。她看著母親專注而熟練地織著毛衣，時光如同指間穿梭的毛線，拉成細細的一縷長條，然後被編織到了歲月的記憶中。如若不是仔細審視，如若不是自己親身體會，又如何懂得這過程中的一切細節？
“媽，你再給我織個圍巾吧。”
“好，是勾花的，還是編織的？”
“嗯，還是勾花的吧，勾花的快。我今天去買毛線，你幫我織兩條，我送一條給薑嵐。”
“好。還是要長的嗎？你要是冬天用的話，就買羊絨的線，蓬鬆，還暖和。”
“我知道了。我給你買的羊絨衫你怎麼沒穿？”
“那麼多衣服，哪裏穿的過來。差不多了，別梳你的頭發了，頭發都被你拉掉了。你是吃了午飯出去還是自己出去吃？”
“吃了飯出去吧，一個人出去吃著沒勁兒。”
“不找高中同學了？”
“懶得找他們，又是呼朋引伴的，盡是些不守時的家夥。要好的幾個都沒回來，不要好的，我懶得應酬。”
“應酬？你看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以前還老愛把同學往家裏帶的，現在又說是應酬。”
“那時候共同話題多，現在都分開這麼多年，從大學到工作，整8年，變化太多了。倒是聽說以前不少成績不太好的同學，在縣城混得都還不錯。有的還進了縣政府。”
“你啊，就是心野。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好事，肯定是好事。我心野不要緊，隻要不是野心就好。我不過是想出去見見世麵嘛，總不是逃不出你老人家的五指山！”
母親將毛衣放在椅子上，進廚房做飯去了。曉輕眯著眼睛看向天空，沒有白雲，也沒有藍天，有些灰，但是日光依然溫暖。聽到小黃狗興奮的蹦跳和嗚咽聲，曉輕低頭一看，原來是毛線球滾到了地上。小家夥想接近又害怕，腦袋和前爪趴在地上聚精會神的樣子，屁股撅得老高，一下衝過去，然後急速後退，又繼續前進，再後退，還偶爾用烏黑的小眼珠瞟瞟女主人。曉輕走過去撿起毛線，用手掌在小黃狗腦袋上拍了一下。
小家夥夾著尾巴，哀哀低叫了一聲，過一下好了傷疤忘了痛，就跑到曉輕腳下趴著曬太陽來了。
吃了飯，又在家磨蹭了半天，到鎮上的時候，已經是兩點十分了。曉輕背著挎包，穿了個帶帽子的黑色短夾襖，磨白的牛仔褲，帆布鞋在大街小巷裏晃悠了半天。將母親吩咐要買的東西都買好，然後在恒源祥裏選了深藍色和鮮綠色的粗毛線，將東西放到車站門口開副食店的熟人那裏，兩手輕鬆插褲兜裏往臨江路方向走去。在小廣場那裏吃了一碗辣乎乎的豆腐腦，又買了一根棉花糖，又買了一串糖葫蘆。從打籃球的少年們旁邊走過，穿過幾輛兒童小車，在廣場邊上的青石梯上坐下。昏黃的江水沒有變，周圍的茶館沒有變，江邊上的漁船沒有變，灘上的黃沙沒有變。打麻將喝茶的人群上上下下，讓500平米左右的廣場和廣場下的巷道變得異常鮮活滋潤。
這樣的日子，真是愜意舒服得近乎奢侈。
“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手機響了，曉輕從包裏拿出電話，一邊舔著棉花糖，一邊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