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就此死去。
作為一國之君,倘若他再狠絕些,應當趁機將我賜死。
這樣,他心頭永久的一根刺就能得以拔除。
然而,他將我囚禁。
如同當年降罪於母妃,這次輪到我,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冷苑中。這讓我不得不多想,在他巧妙的安排下我們母子那如出一轍的命運,或許此生我與母妃都不得相見。
在這座皇宮裏,發生任何曲折離奇的變故都不覺得奇怪。假如當年母妃與羨九之間不僅僅是進獻者與貢品的關係,皇父忌憚的便不是母妃與那個預言,而是羨九。
冷苑的日子並沒有那麼難過,一年春已去。我在這一年裏,經曆過夏天雨落時的陰翳、秋風吹起的蕭索,轉眼又是初冬至。夜深人靜,如往常獨擁寒衾入眠,窗外刮起的寒風將一段陰影自珠簾綃紗外閃過。
我翻身朝向裏,自顧自閉眼養神,半點理會也沒給。
影子越來越近,直觸上我的眉眼。
睜眼時便在來人疾探出手前猛扣住她的手腕。根本不欲給她反應,一個翻騰便將人狠狠壓製在身下。
這是殿上一別後的初次重逢,時至如今,恍如隔世。心中冷笑,曾經相依的同伴,如今天子的寵妃,竟暗自冒險找來。
我將自己的呼吸落在那帶著隱隱玉蘭冷香的烏發裏,啟唇故意寒聲輕問:“深夜探訪,所為何事?小媽。”
她雙手被鉗在胸前,整個人動彈不得。豈料聞後,一雙琉璃眼瞳瞬地染上濛濛的水霧,象隻小鹿一般委屈地望著我。
我咬牙切齒。
就是被這種眼神騙了。
“我知道你生氣,所以特地來跟你道歉的。”她的聲音在夜色裏小小地亮了起來,言罷,又懇切續道,“我想見你,很想很想。”
心頭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我如被火燎般猛鬆了手。背對著她起身,執起方才掉落在褥被的紫玉冷簪隨手簪回發間,並沒有回應,自顧陰陽怪氣道:“哪裏。夷亥不敢。”
她沒再說話,徑自起身與我背對而坐。
彼此沉默無語許久,才聞得她挽著華麗的衣裙失落地下腳踏,一步步極慢地往殿外去。
我冷眼一睨,哼聲收回了目光,不欲再理會,轉身躺下。
下一瞬,衣香鬢影在麵前閃過,如隻蝴蝶翩翩地撲過來,隨即錯不及防地被壓在一座嬌小的春山下。我的雙手被緊緊反鉗在腰後,小十七抽了蕙帶繞著我的手腕左綁右綁。
風水輪流轉,轉到我身上,半點動彈不得。可我並不想掙脫,望著那一如往昔的熟悉眉眼,還如從前一般,透著不藏心事的澄澈與真誠。
她如今是才人,衣食住行是嬪妃的禮製。雀纏金枝的翟衣層層疊疊,玲瓏的繡鞋不耐煩地踢一下繁複拖遝的裙裾。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有這樣一個人,讓我甘心被騙了一次,還想再沉淪第二次?
我閉眼,沉默不語,逃避般轉過頭去,她卻將我下巴捏緊掰過來,俯首靠近時嘻然地一笑——
“你也騙我。你不止騙我,你還騙你的母妃、老師……好多好多人。你的武功一點都不爛,還在那裏裝三腳貓。不過我沒有找到證明你野心的證據,就放過你啦!”
我咬牙,華燈映得臉上燙出一層紅紅的熱光,賭氣躲開她的親近,寒聲道:“我從未說過我不能打。你再不放開我,我喚人進來,抓你去沉池!”
“為什麼?”她不解問,烏黑的眼睛澄澈地直盯著我。
我偏首,狼狽地躲開她的注視。手腕轉一轉,指尖沿著她打的結暗暗撫挲。
“因為男女授受不親,因為你不知檢點。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
她恍然“哦”地一聲,作對般又湊近些,明眸麗眼堵在我眼皮子底下,隨後將發間的雕花銀簪摘下,拿鋒利的簪首勾起我的頷尖,全然不知挑逗地問:“那十七郎剛才也壓了我一回,你也要沉池?”
我冷笑,“果然出息了。還挺會頂嘴。”
“因為你都不好好聽我說話。我都沒生氣,你氣什麼?”言罷,她又複道:“我是個有職業操守的人。騙你是不對,但是也分有心或是無意,況且現在主動過來道歉了,別生氣了。不然你以後躲在被子裏哭鼻子,沒人安慰你哦。”
“……你哪隻眼睛看過我躲被子裏哭鼻子?!滾!”
“再這樣我便生氣了哦!”
腕間的綁結終於得以解開。我跟她在昏暗的空間裏打了一架。
床榻嘎吱咿呀了半宿。最終以銀簪銳利的尖鋒直抵那纖白的玉頸而告終。
“你輸了,小媽。”
我真想將簪頭尖尖地嵌入她脆弱得不堪一扼的細頸裏,流出鮮豔妖冶的血液。可我還是舍不得。
她怒眸圓睜,高聲吼道:“閉嘴!我沒有你這個不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