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姚逸,已經是一年以後了。
李新民那一年到處求職碰壁,在繞了八道灣以後才發現家裏的一個遠房叔叔在一個街道當主任。新民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火速拉著新民爸、李新民的大爺、二姑和這位遠房的叔叔建立了聯係。登門三次,全家咬牙買了一台1000多塊錢的DVD給送去了之後,這才敢跟人家提出要求。遠房叔叔一聽就明白了,新民爸媽這不是來拜自己呢,是拜醫院來了。在自己管轄的街道範圍內,有一處三甲醫院,這1000多元的DVD擔的是遠房大侄子的前程。
遠房叔叔客氣地推讓了一下,但是發現新民爸媽兩個人一下子就很緊張;遠房叔叔接著又謙讓了一下,說自己的能力其實有限。老兩口的汗就下來了。遠房叔叔有心把這上門的麻煩給推了,可實在又感於老兩口的苦心。幫吧,人家心裏笑了一下,你兒子的前程就值一個DVD呀!就算你覺得值,我這中間托人說話,我這張臉也不止這個價呀!
在新民媽第三次登門的十分鍾裏,遠房叔叔迅速做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老嫂子,您看這樣行不行!三甲醫院呢,雖然在我們街道,可是我們跟人家沒有業務來往,頂多了逢年過節,相互問候問候。要是咱們家裏找人看病,那我倒是能給疏通疏通;進人這麼大的事,您弟弟我還真是力不從心。”
遠房叔叔一邊說,一邊觀察新民媽的表情。新民媽還努力平和著,可眼睛裏的焦急、額頭的細汗全都漏在臉上了。
遠房叔叔沒留接口,接著說:“嫂子,我們社區呢還有自己的醫院。剛剛建成,雖說規模小點,可也是有建製的,而且國家命令要求我們必須招聘醫科院校畢業的正規大學生。本來呢,這個名額都招滿了,春天我們就開始上各大醫學院校招去了,這都夏天了。但是您既然張了這嘴,又是咱們自己家的事,我給您努把力氣。就是您回去得跟大侄子說一聲,看行不行。我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心氣兒高著呢,人家孩子嫌不嫌我們廟小!”說完,遠房叔叔還“嗬嗬”笑了兩聲,給自己也給新民爸媽化解了一把尷尬。
新民爸聽了這話,用眼睛請示新民媽,嘴裏說著:“那我們回去跟李新民商量一下?”
新民媽瞪了新民爸一眼,斬立決似的說:“還商量什麼!我定了。他叔叔,那您給費心吧!”
遠房叔叔頓時明白了這個家是誰做主。他馬上笑嗬嗬地說:“那行嫂子,我一定盡力。這是咱們家裏的事,都不是外人,我抓緊時間給聯係一下。”
新民媽都走到門口還不忘回頭再問一句:“您就能給定了吧!我們可就指望您了!”遠房叔叔嘴上說:“我一定盡力一定盡力。”心裏又淺笑了一下。
半個月後,李新民接到了社區醫院的接收函。這回,他心裏心甘情願,沒有高考後的沮喪,相反倒有了幾分慶幸。再過三天,他就要被宿舍掃地出門了,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任何想法,隻要能找著地方,就行!同班的外地同學首先要解決戶口,他不用;家裏有條件的,要在幾個單位之間徘徊,他也沒這個煩惱。對他來說,有單位、有工作就是大道理,而這個棘手難題最終還是靠老媽給解決了。
收拾東西的時候,李新民從心眼裏放鬆。他一點也不羨慕老六,為了留北京屈尊進了一家民營製藥廠,鬼知道這種地方是不是做假藥的;還有老大,一心要去大醫院,居然拒絕了北京的一家二甲醫院,讀了五年,又回老家了。雖然回去有華西醫科大,可那也不是首都啊。李新民看著社區醫院的大紅章,對自己說:“挺好,輕省。”
李新民心滿意足地來上班了。懷揣著一顆火熱的心,進了醫院的大門就被潑了一頭冷水。說是醫院,其實就是個大點的四居室。大客廳裏有掛號的有拿藥的,自己的藥房就在進門的左手。開著個小窗口,跟傳達室似的。客廳裏都沒有人,往裏看看,裏麵有兩間屋子,各有一個大夫在候診。還有一間屋,裏麵有兩張硬沙發座,旁邊立著吊瓶杆,坐著兩個老頭在打點滴。
李新民仔細想了想,這是自己這輩子頭一回進社區醫院。之前完全對這個地方沒有概念,原來就是這個樣子!
李新民辦完入職手續,在院長的帶領下熟悉環境。這有什麼好熟悉的?不就是蠶豆大點的地方嗎?一個窗口,三個藥櫃子,自己就是個拿藥的。還好自己還管進藥,到時候還能出去透透風,不然,沒等退休就會憋死在這窗口裏了。
院長是個慈祥的老太太,但是眼神很銳利,看著李新民的時候,李新民不由自主地就能想起自己的媽。李新民迎著她的眼神,忙不迭地把自己內心的那些小齷齪趕緊找地方藏起來,生怕上班第一天就被領導看出自己的不滿和失望。其實李新民大可不必這樣,在家裏生活多年,他的麵部表情早就熟悉了環境,不用等大腦發出警告指令,臉上早就做好了準備。你說什麼,它都麵無表情,以不變應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