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醫生後麵又說了什麼,李新民已經聽不到了。
晚上,李新民堅決留下來要陪床。新民爸看了一眼兒子的穿著,說:“那我回家給你那件衣服吧。你這身西服在這揉吧一宿,該糟蹋了。”
新民爸走後,李新民頹然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個病房裏四個人,那三個病友都能坐能臥,能吃能睡;隻有新民媽,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李新民坐在床邊,經曆著人生中最漫長的等待。他雙眼緊緊盯著老媽的眼睛,期待著它能睜開。他現在最懷念的就是老媽對自己的數落,小時候、結婚前,那些密如雨滴、又句句帶刺的數落,雖然當時聽上去不好受,但是至少在自己麵前的是一個健康的老媽。
現在,老媽就躺在自己麵前。在李新民的記憶力,他似乎就沒見過老媽躺著的樣子。每天早上,老媽一定是先他起床的,一定會在他刷牙之前把早飯擺在飯桌上。晚上,老媽幾乎是最後一個上床,就算在李新民應對高考的那段最忙碌的日子裏,每天夜裏十一點,老媽也會躺下再起來,給兒子送來一個麵包或是一杯牛奶。
李新民看著躺在床上、闔著眼睛的母親,覺得是這樣的陌生。他想去為她做點什麼,但是卻無從下手。李新民看看老媽,又看看輸液瓶,站起來又坐下去,那個時侯的時間似乎是停滯的。
夜裏十一點,李新民的眼皮開始打架的時候,老媽的眼睛卻慢慢睜開了。病房裏並不黑暗,牆角的射燈亮著,柔和的黃色光束讓新民媽很清楚地看到了身邊坐著的兒子。
新民媽虛弱地叫:“新民……”
李新民已經模糊的意識裏聽到遠方傳過來的一聲呼喚,猛然睜開了眼睛。娘兒倆四目相視,李新民一激靈挺直了身子,馬上又趴到老媽麵前,悄聲說:“媽!你醒了!”
新民媽動了動自己的胳膊,手背上還紮著點滴。一整天的輸液,新民媽的身體被不斷湧進的液體弄的冰涼,手心裏也沒有血色。她伸出手,想抬起來。李新民趕緊握住了老媽的手,對老媽說:“媽你想要什麼?手上有點滴,不能動的。”
新民媽的鼻子裏也插著管子,她艱難地說:“我就想摸摸兒子。”
李新民哭了。他用力抓住老媽的手,在自己臉上摸索。新民媽又抬起另一隻手,撫摸了一下李新民的頭發。李新民控製不住地趴在老媽胸前,悶聲哭了起來。
新民媽問兒子:“鑫鑫的百日,熱鬧嗎?”
李新民哽咽著回答:“熱鬧,都去了。我大爺二姑他們都給鑫鑫紅包了。她們家的親戚也沒少給。”
新民媽努力笑了一下,說:“這就好。看著你成家立業,兒子也有了,媽心裏也沒什麼掛念了。”
李新民哭地更厲害了,說:“媽你沒事,你真的沒事……”
新民媽沒有安慰泣不成聲的兒子,而是自顧自地說:“等我走了,估計你爸一個人,不好過。你們看,跟你們一塊過,肯定都別扭;我跟他說過,要是我走他前頭了,你就給他找一個好點兒的養老院,你們經常去看看他。他要是想再找一個老伴兒,你們也別攔著……”
李新民覺得自己快崩潰了,他哭著埋怨老媽:“你別瞎說……”
新民媽喘口氣,說:“還有一件事,兒子。咱們如今都有孫子了,再住在你丈母娘家就不合適了,以後,難免會有矛盾。等我走了,你爸去了養老院,咱家房子就騰出來了。你們裝修、收拾,還是住在咱家的房子裏吧。不然,我這心裏老是不踏實……”
李新民抹了一把眼淚說:“媽,我現在掙的多了,我肯定自己買房。媽你別瞎想了,你好好養著,明天我讓嚴小青抱著鑫鑫來看你。你別胡思亂想,我問大夫了,你沒事的。等你那劉大夫回來,讓他好好給你看。你沒事的。”
新民媽嘴角露出了一絲勉強的笑容。昏黃的燈光下,看著老媽的笑容和渾濁的眼睛,李新民心裏有了很不好的預感。他不知道該讓老媽睡還是就保持著這樣的清醒。他生怕老媽睡去了,就不會再醒來;但是他也怕,怕這樣的清醒,會耗盡老媽生命中那最後一滴燈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