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鬆蘭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一口氣梗住,下意識準備講的規矩頓時卡在嗓子眼,忍住了。
她軟下眉眼,朝小家夥招招手。
“來,讓奶奶看看。”
花啾貼在哥哥身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覷了她一眼。
然後謹慎地、乖乖地挪了過去。
嵇鬆蘭略帶些皺紋的手掌撫在她腦袋上,摸見軟毛毛一團,又捏捏她小手,又白又軟,肉乎乎的。
嵇鬆蘭:“這孩子養的不錯。”
花啾沒那麼怕她了,抿著嘴兒眨眨大眼睛,小手在她手背上輕輕一摸,飛速收回來。
嵇鬆蘭一愣。
兒子兒媳包括孫子見了她都如貓見了老虎,不敢親近,更別提這樣老虎身上拔毛了。
她覺得新奇:“你不是怕奶奶嗎?”
花啾嘿嘿一樂:“又不怕了!”
嵇鬆蘭:“……”
她轉向孫子:“這孩子不錯,就是太不怕生,容易讓拐子盯上。”
紀天銘:“您放心,啾啾可有警惕心了,剛才還說您像人販子呢。”
……客廳頓時陷入沉默。
花啾心虛地瞄了奶奶一眼,聽見她哥開始硬著頭皮找補:“不是,那是因為剛才啾啾還不認識您呢,她對陌生人都這樣。”
“……”嵇鬆蘭又抿了口茶,假裝自己沒看過電視上的綜藝,不知道白軟小孫女有多外向。
這些年跟老頭子在國外修養,老頭子時常跑得不見人影,她也沒年輕時那麼教條了。
主要年紀上來,教條不動了。
前段時間一段短視頻在國外火了,鄰居老夫婦看得笑眯眯,還推薦給她看,她一看,就認出那不是自己孫子嗎?
怎麼還領著個小奶娃呢。
火的那些短視頻就是關於小奶娃的。
她坐三輪車上偷偷摳爆米花吃、像個小老太爺似地坐著搖椅曬太陽、好勝心強地拽著哥哥的腳趾往上爬、受到各種各樣小動物的維護和歡迎……
無論誰看了視頻,都會被這個古靈精怪的寶寶可愛到。
甚至有很多人專門克製了語言障礙雲養娃,通過各種渠道尋找寶寶信息,恨不得這是他們的小寶貝。
而嵇鬆蘭和鄰居老夫妻一起意猶未盡地看完所有視頻之後,突然發現這孩子好像是自己孫女。
那一刻,無數的竊喜湧進心間,這個一直克己守禮的老太太麵上淡定,卻仿佛一個追星少女,為了沒見過麵的孫女連夜打飛的回來了。
甚至沒通知兒子兒媳。
……這也是剛才她在門外逡巡被寶寶當成人販子的原因。
嵇鬆蘭本來習慣高姿態,但她發現,在這個白白軟軟的小團子麵前,她完全硬不起來,如果要用一句話形容,那應該是——
去他爺爺的規矩教條。
比如現在,嵇鬆蘭忍了又忍,神奇地克製住了阻止寶寶抓蜜蜂的欲望。
毛茸茸的蜜蜂落在寶寶指尖,粘上一團什麼東西,友好地飛走了,而寶寶迅速把手指往嘴裏塞,快得嵇鬆蘭來不及阻止。
“吐出來,呸呸!”
花啾現在不怕奶奶了,繼續蹲在地上,展示第二根手指給她看。
“甜甜,奶奶吃。”
“奶奶不吃。”
嵇鬆蘭左右看了看,見沒人,就不顧形象地蹲下,捏過孫女的手指細看。
這好像……還真是蜂蜜啊!
嵇鬆蘭驚了。
她單知道寶寶受小動物喜歡,卻不知道連蜜蜂都會為她傾倒!
花啾固執地伸出小手指:“奶奶,嚐嚐。”
嵇鬆蘭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忍心拒絕小孫女的請求,低頭嚐了一口。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疑惑的聲音:“……媽?”
嵇鬆蘭聽見大兒子的聲音,身形一僵,若無其事地拍拍膝蓋,起身。
紀寒年差點以為自己出了幻覺。
那個蹲在地上好像被寶寶喂了什麼東西的怎麼可能是他媽……
但很快,第三隻小蜜蜂飛走,花啾又伸出手指,衝紀寒年展示了一下,小奶音興奮。
“爸爸你要嚐一嚐嗎?”
“奶奶都吃了甜甜!”
嵇鬆蘭略微尷尬:“……”
紀寒年輕咳了一聲:“爸爸不吃。”
他揉揉小家夥的腦袋,跟嵇鬆蘭道:“您來得突然,我剛知道消息,回來看看,住得舒服就好,別急著走。”
嵇鬆蘭心說她才不急著走。
她是來享受天倫之樂的。
確認母親跟領養的孩子沒起衝突之後,紀寒年就放心離開了。
而嵇鬆蘭淪陷得比想象中還快。
中午吃完飯,她就遛著崽碰見了一群老頭老太,然後在眾人的欽羨與誇讚中加入了討論。
到下午,她就跟著人家學會了滿嘴乖崽地叫,絲毫不覺得這有悖她大家小姐的身份。
紀天鈺看見他奶奶在廚房熬粥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我是誰我在哪兒。
當然,沒點亮做飯技能的嵇鬆蘭很快就放棄了,把廚房交還給王嬸,還把下午從老夥伴們那兒聽來的粥方念給她。
“……說是能祛暑生津,夏天給孩子吃最好。”
“好嘞,您放心。”王嬸應下。
真是魔幻的一幕……
紀天銘搖了搖頭。
嵇鬆蘭雖然重規矩,但她早年留洋讀過書,相對同齡的老人思維偏西化,不怎麼幹涉兩個孩子的家庭,因此跟孫輩也算不上親近。
但花啾不一樣。
這個小寶寶隻要察覺到一點好感,就會透露出善意,把對方當成跟自己一樣的小朋友交流。
嵇鬆蘭在她麵前實在拿不起架子。
第二天,兩人就成了再普通不過的一對祖孫。
嵇鬆蘭還領著剛認的小孫女去超市,買了一大堆她想吃的零食,想吃什麼買什麼。
花啾掃貨掃得興奮,大力表白:“奶奶你真好!”
嵇鬆蘭慈愛一笑。
等碰到昨天那群老夥伴,她就拎著零食停下了,跟人家交流昨晚的喂粥心得。
花啾背著鍋,在石桌石凳上爬了爬,又噔噔噔跑去小湖邊,拿鍋舀水玩。
這湖隻有幾尺深,用精致的卵石圍起來,是物業造的景。
花啾小聲問:“鍋鍋,你還會生鏽嗎?”
被她摁在水裏的青銅鍋悶冷出聲:“……不會。”
花啾放心了,盡情地拿它舀水。
玩著玩著,那邊跑過來幾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孩。
領頭一個大概四五歲,看到她的青銅鍋,頓時挪不開眼了——鍋是青銅色,紋樣玄妙,色澤冷沉,透著一股曆史的厚重感……
當然,小孩看不出名堂,隻覺得它好看。
他說了一句:“這鍋真醜。”
花啾小臉蛋登時就拉下來了。
男孩身後的那群比他還小,聞言也跟著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她是不是偷了家裏炒菜的鍋?”
“我媽都不讓我進廚房……”
“真醜,真的醜,怎麼會有人玩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