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大門剛粉刷過,煥然一新,進門,長廊掛滿各式花燈,綿綿延延熱烈又張揚,空氣中濃烈的香味,這是肖氏的作派,崔扶風麵色沉了沉,才要加快腳步往董氏上房走,崔福迎了出來,道崔百信和董氏在桂輝堂中等她。
若是病了不可能在廳中等自己,崔扶風明白了,這是編了謊話騙自己回家呢。
她母親便是想女兒也不會編一個生病的借口誆她,想必是她阿耶從中作搗鬼了,隻不知為的何事。
桂輝堂比以前多了一個博山香爐,香煙嫋嫋。
崔百信穿著簇新的黑色龜背紋鑲邊錦袍,滿麵笑容,董氏一側坐著,也是神色喜悅。
崔扶風才要行禮,崔百信叫道:“一家子父女母女的,要那虛禮作甚。”董氏起身,一把拉住崔扶風,上下細細打量,眼眶紅紅,“瘦了,黑了。”
崔扶風笑笑,看起來董氏真個沒生病,被騙總比母親生病強,也不生氣,“母親沒事吧?”
“沒事。”董氏微有尷尬,眼神無處安放。
“坐下慢慢說。”崔百信一臉慈愛道。
崔扶風撩起袍擺閑閑坐下,她倒要看看,她阿耶要耍什麼花招。
“這趟長安之行,陶二出力頗多吧?”崔百信道。
崔扶風不言語,隻點了點頭。
“路遙千裏,你跟他很熟悉了吧。”崔百信又道。
崔扶風嗯了一聲,隱約知道崔百信誆她回家為何事了,一隻手按到坐墊上,一再克製,才沒當場掀了案幾。
崔百信東拉西扯,崔扶風就是不入套,又扯了些時,崔百信耐不住了,隻好直接問:“外頭的傳言阿耶聽說了,你跟陶二怎麼回事?”
“阿耶也說了是傳言,自然是無稽之談。”崔扶風冷笑。
崔百信臉上殷切消失,擰眉:“無風不起浪,總是有出處人家才編排的出來。”
“阿耶信外人不信女兒麼?女兒已嫁為人婦,豈會與陶二郎不清不白。”崔扶風正顏道。
崔百信眉頭擰得更緊,咬牙道:“你不用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我……”瞪董氏,“你來說。”
董氏麵上喜色在崔扶風與崔百信對話間沒了,訥訥道:“風娘,你阿耶思量著,陶二郎家境人才都不錯,睿郎已死,你在齊家寡居不是長久之策,不如改嫁於他。”
“不可能。”崔扶風再也忍不住,霍地站起來,“阿耶與母親聽好,女兒既嫁進齊家,此生都是齊家婦,改嫁二字休提。”
語畢,大步出門。
“不識好歹,不識好歹……”崔百信大罵。
何為好?何為歹?
自私自利,無情無義就是好麼!
崔扶風暗罵,腳步不停。
廊柱那頭一角粉色裙子,地上兩個人影。
崔扶風瞥一眼,知崔錦錦和肖氏躲著偷聽,懶得計較,隻作不見,徑自出府。
廊柱後正是肖氏跟崔錦繡,眼看崔扶風走遠了,肖氏拍胸膛,一臉驚悸:“二娘那一眼瞥來,刀子似的,嚇死我了。”
“怕她作甚,阿娘恁地膽小。”崔錦繡撇嘴,紅紅的嘴唇壓出一條輕薄的細線。
“郎君都拿她無可奈何,我能不怕麼。”肖氏歎氣。
“也虧得阿耶拿她無可奈何,跟陶家絕好的親事讓她自己斷送了。”崔錦繡幸災樂禍道。
“是啊。”肖氏讚同,“陶二郎多好的人才,嫡子,未來的陶家家主,湖州城隻得齊明睿能跟他比肩,齊明睿死了,他便是最好的,她居然不嫁。”
“她不嫁,女兒的機會就來了。”崔錦繡笑嗬嗬道。
“你……你想嫁給陶二郎?”肖氏驚呆,嗓子都變了。
“怎麼?阿娘認為女兒高攀不上?”崔錦繡擰眉。
“這不明擺著麼。”肖氏咕噥,一個庶女想嫁嫡子,且是人物極出色的嫡子,還是未來家主,癡心妄想。
“事在人為,阿娘且看著。”崔錦繡昂頭。
崔扶風出崔府,縱馬疾馳,耳畔風聲颯颯,忽而勒韁緩了下來。
居高臨下,行人、黃土夯實的路麵上的馬蹄和車軲轆印都看得分明,塵世碌碌,想超脫天外,又哪能夠。
她阿耶心思活泛她能發脾氣,其他人可不然。
由得流言誹語再傳下去,自己這個齊家家主威信掃地顏麵無存。
族人那邊本就不服氣,若再來湊熱鬧,把自己從齊家家主的位子上攆下來,也不是不可能的。
自己此前對流言置之不理的做法,錯了。
鏡坊大門口一個筆直的小白楊般的身影。
崔扶風展顏一笑。
“大嫂!”齊明毓疾奔過來,崔扶風跳下馬,齊明毓一把接過她手裏韁繩,為她拴馬,口中關切問:“大嫂,你母親可要緊?”
“沒生病,誆我回家的。”崔扶風不想對齊明毓有所隱瞞,亦且要培養齊明毓,人間善惡都得讓他懂得,等齊明毓拴好馬,兩人並肩往鏡坊裏走,一麵把崔百信的打算毫無保留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