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甫愧疚的樣子,讓陳婉怡心中一陣的難受,才僅僅是不惑之年的父親,兩鬢的頭發就已經開始發白,顯然是銀行經營困頓,顯然讓陳光甫壓力倍增,要是熬垮了身體,她這個女兒又如何能夠原諒自己?
“爸爸,姑姑前幾年給我在法租界買了一套花園洋房,我準備把房子盤出去。”陳婉怡有這個想法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不說,是因為沒有找到好的機會。
而現在,當她幡然醒悟的那一刻,或許對整個困境中的陳家來說,還不算太晚。
當然,陳婉怡之所以以前不說,還有一個擔心是陳玉舒有可能來上海的時候,住在她的房子裏。畢竟,房子是陳玉舒選的,也是她花錢買的,陳婉怡自然不能自作主張把房子給賣掉了。
眼下,陳玉舒入住王公館,在上海不和唯一的兒子住在一起,自然沒有在外居住的可能。賣房子,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至少能夠環節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緊張的資金。
看到女兒懂事,陳光甫也是心中難受,像是陳婉怡小時候,揉著陳婉怡的頭發,寬慰道:“放心吧,銀行的困難已經過去了。”
“可是爸爸,要賬的已經都到家裏來了?我怎麼可能放心?”陳婉怡不信道。
從去年年底開始,一場‘信交風暴’席卷整個上海金融界。整個上海灘的金融界一下子陷入了嚴冬之中,好在‘信交風暴’主要是針對那些喜歡投機的銀行,並沒有對經營商以穩健著稱的上海商業儲蓄銀行帶來多少波及。
可是自從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成立以來,幾年的時間中,從一家一旦被人提起,就帶著嘲諷的‘小小銀行’,到現在的中等銀行中排名比較靠後的小銀行。
當初上海商業儲蓄銀行剛剛成立的時候,不到十萬銀元的資本投入,連像樣的職員陳光甫都請不起,隻能招收一些剛剛從學校裏畢業的中學生,白天管理銀行,晚上給他的職員授課,這才勉強渡過了最初,最艱難的一段時間。
之後的路,也不是一帆風順。小銀行不被信任,對於吸吸收儲戶的儲蓄,都是一樁難事。
要不是想出來‘一元開戶’,‘零存整取’……等一係列的超前想法,銀行也無法走出沒有儲蓄資金不足的困境。
接著就是把儲蓄資金放貸款……
其中經過了資本原始積累的一道道重要的關卡,眼看發展在即,隻要等上一段時間,等銀行發展走上正軌,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才真正的在上海灘站穩腳跟,才能開始業務上的擴張。
正當陳光甫準備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的時候,上海民眾卻反抗英國人在閘北犯下的累累血案,發動了‘反英運動’,很快運動發展成為工商業,民眾聯合對抗公共租界的抵製運動,罷工、罷市開始。而銀行界也再一次進入了困境之中,對於那些資本雄厚的大銀行來說,這次運動並不會波及他們。
甚至不少大銀行因為中小銀行的擠兌風波,開始擴張業務,兼並中小銀行,完善銀行的經營優勢,進一步擴張。
對於陳光甫來說,這又是一次和他無緣的機遇,不僅不是機遇,反而是一場生死存亡的考驗。
因為上海商業儲蓄銀行,也是一家中小銀行,‘信交風暴’波及不到,是因為銀行業務觸及風險極大的股票證券交易所,而是穩紮穩打。但是,‘擠兌風波’就不一樣了,可不會因為上海商業儲蓄銀行一貫經營上的穩定,而被儲戶所認可,畢竟上海商業儲蓄銀行還是一家中小銀行,無法和大銀行的信譽相比。
而正是因為儲戶的擔憂,不斷的將銀行的儲蓄提出來,或是放在家裏,或是幹脆存入大銀行。不僅如此,連開戶的企業也開始在銀行的賬戶上不留錢了,這對上海商業儲蓄銀行來說,簡直就是釜底抽薪一樣難受。
一場生死存亡的考驗,頓時如同洪水猛獸一般,橫在了陳光甫的麵前。
有時候,陳光甫也肚子感慨,有種生不逢時的感觸。
但更多的時候,他隻能咬緊牙關,因為他是銀行的主心骨,要是他都放棄了,對於銀行來說,才真正的走上了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