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功課常年墊底, 陳茶一直對自己的文化水平有清醒的認識，尤其麵對一群夫子們，好像下一秒就會問出——“書會背了嗎？”
陳茶想到這裏打個寒顫, 想起她上個月欠下的作業。目光偷瞟一邊，老古董正背著手, 麵容沉肅, 似乎在思索什麼, 時不時還看她一眼。
她頓時一咯噔，暗道不好, 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老……老師, 您有什麼要說的？”
董夫子皺眉，問道：“誰請的人？”
陳茶身旁的豔麗女子抿唇, 望著蒲團旁立著的一群人，南北兩派代表分立兩側, 一隊昂著腦袋, 一隊撇過臉，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起來。
女子心中越發忐忑不安。她把邀請函發出去後, 才了解到南北兩派不合的傳言。
但——木已成舟, 造成現在的局麵。
“尚書大人，是我……”豔麗女子壯著膽子向前一步, 雖然有些畏懼。
“欣和公主？”董夫子眉頭緊鎖複又鬆開, 點頭道，“教材編寫是全大周的事情, 但老夫很久沒見過兩派學者能聚集一地，公主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豔麗女子微訝道：“大人不害怕引起爭議？”
“讀書就是要在爭議中明辨道理，在混亂中建立秩序，如果沒有尊重差異的肚量, 讀書人就失去了他應有的氣節。”董夫子環顧一圈，目光觸及之處，兩派文人終於肯把正臉留給對方。
“大人說的是，百家講壇目的是結合不同的觀點，修訂教材不足，放下成見才能坦誠交流。”
豔麗女子感慨眼前老者在天下讀書人心中的地位。董夫子雖然板著臉，看起來油鹽不進，但他本質上並不迂腐，因為他的學識和經曆，使他能站在一個更高的角度看待分歧，並容納不同聲音。
少女比她更清楚這一點，所以在百家講壇成立之初，就籌劃拉董夫子入夥。因為自己功課沒補完，最後還是托燕樂恩說服了董夫子。
少女平時看起來沒心沒肺，但一遇到大事，總能做出最關鍵的決策。
豔麗女子回頭一瞅，身後早不見人影，再定睛一看，少女已經找了個蒲團坐下，嘴角上揚地盯著桌上的桂花糖心栗子酥。
江都官府居然連公主喜好能都打聽清楚，足可見對百家講壇的重視。
縣令見安平公主入座，有眼色地宣布道：“百家講壇，正式開始！”
不遠處傳來一道撞鍾聲，深沉威嚴的餘音籠罩上空，現場很快安靜下來。
夫子們朝上位行禮，然後以講壇為界，陸續就座。
第一個拋出來的問題就很尖銳——女子學堂到底該教什麼。
秉承著公平公正的原則，南北兩派各有一次發言機會。一輪發言後自由辯論，最後以場內外投票方式敲定最終結果。
這個方式結合了創作大會評比經驗，可惜官府低估場外觀眾的熱情，準備的幾百張票根本不夠分。
縣令麵露難色，小步疾走到少女身邊，解釋了現在的情況。
陳茶撚一小塊栗子酥放進口中，歪頭想了想，說：“不用這麼麻煩，舉手表決就行了。”
縣令連忙點頭，和手下低聲附耳幾句。
江都南派學者偏多，又是主場，率先起身道：“女子該教什麼，先哲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上百年的傳統，有它存在的道理。”
北派夫子立刻辯駁道：“先哲的話一定正確嗎？時疫期間女子做出的貢獻有目共睹，我們要尊重事實來改革教材。”
“尊重事實？事實是女子醫術水平遠遠不如男子，隻能做一些後勤工作，沒有誤診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南派學者高聲反問。
“胡扯！女子學醫才多久？誰不是從學徒做起，相等時間下能做到這種地步，可以證明女子學習能力不弱男子！”北派夫子毫不怯場。
……
場上的討論逐漸激烈，蒲團坐不住人，一個個說著說著就忍不住站起來，台下的人看熱鬧不嫌事大，聽到興起紛紛鼓掌，掌聲一陣高過一陣。
最後話題集中在“男女天賦差異和能力培養”上，一邊以錢小綠的事跡作證，一頭以“個體不能代表全體”反駁。陳茶瞅著栗子酥吃完了，偏頭和縣令說：“讓他們休息一會，喝點茶潤潤嗓子。”
台上一敲鑼。
正吵得不可開交的夫子們麵麵相覷，萬萬沒想到還有中場休息。
安平公主的臉色卻一直很平靜，似乎並不在意討論的結果。
一頭戴儒巾的夫子忍不住問道：“安平公主，您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您頂著巨大壓力做出學堂改革，是前無古人的創舉。如果因為一些迂腐陳舊的觀念再次回到原點，您不覺得可惜嗎？”夫子痛惜道。
剛才與他辯論的秀才立刻走過來，譴責道：“安平公主以公正信服天下，從不以私心論事，你這種行為和場外拉票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