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一聽,隻覺心頭更是劇震不已,全身猶如化為了一縷青煙般恍恍惚惚地懸空飄了起來。什麼?這藏不住話的小妮子還要把我這事兒到處宣揚……
正在這時,卻見張春華提著裙擺氣喘籲籲地趕到後院。她站在院門那裏,頓時把這一幕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她也驚得如木頭人一般,呆在那裏不知所措。
“哎呀!夫人……這真是天大的喜事兒啊!”翠荷一見,歡天喜地地向她迎了上去,“您看——二公子的癱病竟然自己好了……”
張春華瞧著她滿麵堆笑地越走越近,在愈來愈強烈的張皇震駭之下,突然間她腦際殺機一閃,胸腔間一股戾氣暴湧上來——她暗暗一咬牙,也不知從哪裏爆發出來的氣力,猛地撲上前去,伸出右手捂住了翠荷的嘴巴,將她往院壩一角裏狠狠一推:“你這蠢婢——你……你亂嚷嚷什麼?!”
“砰”的一聲,翠荷在地壩上跌滾出去一丈多遠,前額一下撞到了院壩一塊青石板尖利的棱角上。
一股殷紅的鮮血立刻疾湧而出,染紅了她身下大片的雨水……
“夫……夫人……”翠荷在院壩裏奄奄一息地呼號著,滿身混著血水和泥濘,十分觸目驚心,“你……你為什麼……”
“翠荷!翠荷!”張春華顫聲叫著,一步一步走到她身邊,俯下身去,緊咬著牙說道,“我這麼做,也是情非得已啊!你……你不知道,二公子裝癱一事關係重大,牽涉到司馬家上下數百口人的安危啊!容不得有半點兒閃失!你別怨夫人我心狠,你的父母家人我們一定會好好代你照料的……你就去吧!”
說著,她雙目寒光暴射,又從地上抓起一塊石頭,砸在了翠荷的天靈蓋上……
瞧著這一幕慘景,司馬懿扶著門框不禁身形劇顫,心頭波浪滔天:春……春華!春華竟然為了自己而痛下辣手殺了人!而且殺的還是她自己從張家帶過來的貼身侍婢!這……這……這是何等的聳人聽聞啊!剛才自己在閱讀《史記》中那篇《呂太後本紀》之時,先賢大儒們對呂太後“置鴆齊悼、殘彘戚姬”之殘忍暴戾的評語可是曆曆在目啊!……張春華也是如呂雉般心狠手辣的巾幗梟雄嗎?
“春華,你……你……”司馬懿囁囁無語。
“夫君,你還不快進屋裏躺下?這裏的一切後事讓妾身來打理。”張春華心神已定,轉頭向呆立在臥室門口的司馬懿說道。
“你這麼做,是不是有些太殘忍了?”司馬懿緩緩走進了臥室,他沉鬱的聲音穿透了層層雨簾一字一句地傳來,“這事兒本該有更好的化解之道。”
“我殘忍?我……我這是當機立斷、不留後患!”張春華在雨中將翠荷的屍體緩緩向後院最偏僻的角落裏那一口枯井處拖去。她的聲音沉篤有力地響了起來,“嘩嘩嘩”的雨聲絲毫也掩不住,“夫君讀了那麼多的史書,豈不比妾身更懂得‘謀成於密,而敗於泄’的要訣麼?翠荷這婢女的脾性我還不比你更清楚?她是最藏不住什麼秘密的人……你裝病一事若是泄露出去,以曹操‘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之心性,他豈會放過你?恐怕連父親大人和大哥、三弟他們都會受你這事兒的連累……罷了!罷了!這個惡人終歸是要有人來做的。”
她的話聲在暴風驟雨中漸遠漸去,而她身後院階上的那間臥室裏,再也沒有什麼話語傳出來——司馬懿深深地沉默了,他以這種寂寂的沉默接受了她所講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