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永別了,昔日的盟友(2 / 2)

荀彧所吟誦的,是曹操自己先前所做的《述史詩》中的開篇第一段,其中的意味是在旁敲側擊地告誡他:想當年西伯姬昌何等賢明,哪怕已然擁有了“三分天下而有其二”之資,卻仍是“受讒不怨、臣節不墜、猶奉事殷”。而你曹丞相此刻僅據冀、幽、並、青、豫、兗、徐七州天下之半,功業尚還遠遠不及西伯姬昌,恐怕更應屈節事漢、忠心不二了。

然而,曹操就是曹操,麵對荀彧如此的探問“摸底”,他縱然是心頭大為不快,縱然在理智上也知道自己這時最佳的對策應是順勢曲意虛應而不能直接硬擋。但是,在荀彧麵前,他覺得自己無須虛與委蛇而自欺欺人,也不屑以此宵小之術詐取荀彧一時的信任。於是,他也直接亮明了自己的“底牌”,目光炯炯然正視著荀彧,徐徐吟道:

齊桓之功,為霸之首。

九合諸侯,一匡天下。

一匡天下,不以兵車。

正而不譎,其德傳稱。

聽罷曹操吟誦的這首《述史詩》的第二段詩詞內容,荀彧的眉棱倏地輕輕一跳,目光中頓時流露出一縷失望。曹操用這段詩詞相答,表明了他終究還是不願學習西伯姬昌的屈身事漢終守臣節,他終究還是準備著有朝一日像齊桓公那樣裂土擁眾稱尊居大啊……

唉!荀彧在心底悠悠一歎,緊緊閉上了雙目。

瞧著荀彧這般模樣,曹操坐在那裏幾乎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不知為什麼,他突然一下覺得自己和荀彧仿佛無形之間已隔離了千山萬水,再也無法靠近。頓時,他心頭一陣酸酸的,淚珠兒情不自禁地掉了下來。

“文若,你不要這樣子對待我啊!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你……你還記得興平元年嗎?那一年,我為報殺父之仇而傾師直取徐州陶謙那狗賊,卻沒料到我的隊伍剛入徐州,留守兗州的陳宮、張邈居然突起異心與呂布勾結背叛了我,陳宮、張邈也是我曹孟德多年的舊友啊!為了一己私利,他們居然背叛了我!那個時候,兗州幾乎在一夜之間全境陷沒,我在徐州前線還沒來得及拭幹眼淚,你荀文若已在後方巍然而起,奮不顧身,力挽狂瀾,為我曹孟德牢牢守住了甄城、東阿等三座縣城作為我光複兗州的根據地。麵對豫州刺史郭貢渾水摸魚的兵臨城下,你才高膽大,凜然不懼,外無一卒相衛,內無一刃相藏,出城單騎赴會,責之以大義,辯之以利害,居然說服了他斂兵自退。

“所以,從那之後,我隻要一遇到什麼困境、逆境,頭腦裏第一個跳出來的念頭就是,‘趕緊找文若你商量!’唉!文若,你真的不要這麼狠心舍我而去啊……”

荀彧的雙眼依然緊緊閉著始終沒有睜開,過了許久許久,他才淡然而道:“丞相大人,荀某昔日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輔助您匡扶漢室、撥亂反正,您不必這般感念於我的。”

他這話一出,曹操喉間的哽咽之聲驀地一滯,鼻中的氣息卻有些粗重起來。

臥室裏靜了很久很久,仿佛足足長達數個時辰,終於曹操的聲音悠然響起,仿佛冰塊凝成的一般又冷又硬:“本相此番南征,可謂兵凶戰危,一別或成永訣,時已至此,荀令君仍是無言相告乎?”

荀彧放在榻床之側的右手慢慢動了,隻見他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卷曹操托荀攸轉送給他的帛書來,握在掌中。他的聲音仍是那麼謙恭而又倔強:“丞相大人惠贈的這篇《對酒歌》寫得極好,彧衷心受教了。這中原七州、千萬黎庶,皆係丞相大人當年戮力浴血苦戰而靖安之。彧身在許都,必不會使這一方百姓重陷戰亂流離之苦。至於其他事宜,彧亦未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