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阪橋下的河床上,層層疊疊的屍體堆積著,鮮血染紅了河水,蒼涼的秋風裏卷來了濃濃的血腥味。傷兵殘卒們的呻吟呼號之聲與跌仆遍地的戰馬悲嘶之音此起彼伏,聽起來煞是淒涼刺耳。
已經是打退了曹軍虎豹騎的第四輪蹚河衝鋒了,張飛的中軍在東岸邊兀自巋然不動,左右兩翼在曹軍弩矢的射殺下稍微有些潰亂,卻在劉封與孫乾的冒死督戰下總能及時補好完整的隊形。憑著這條半深半淺的長阪河作為緩衝和屏護,劉軍終於發揮了占盡地利的優勢,始終沒有被徹底打散。
仗打到這裏,就連曹操也沒想到這場惡戰竟會打成如今這般慘烈。看來,劉備是把他那些作戰經驗最為豐富的徐州老兵,撥給了張飛來全力阻擊曹軍的虎豹騎——於是,這場在天下第一騎兵與天下第一步卒之間展開的決戰拚得這般激烈,也就不足為奇了。
連續惡鬥了三個時辰,曹軍的虎豹騎數次蹚河衝鋒共折損了三百一十二名騎兵,而劉軍則付出了八百多人陣亡的慘重代價,還有將近三百多名傷者。即便如此,張飛、劉封、孫乾他們仍是毫不氣餒地踏著由雙方士卒的屍體堆成的肉牆率軍拚命頑抗著,大有“寧可戰死到最後一卒而絕不撤退”的狠勁。
曹操遠遠地在虎豹騎陣壘的後方望著這一切情形,滿麵焦躁之色,終於他一揚馬鞭,便向身邊的親兵侍衛吩咐道:“去——馬上傳令給曹純、夏侯淵,讓他們提所有的虎豹騎全部趕到這裏來,采用迂回包抄之計,從這條河的上遊和下遊兩個方向同時進擊,一定要在日落之前殺過東岸去!”
賈詡聽著,臉上表情一鬆。丞相早該如此部署安排了——現在如此施為,應該還來得及。
然而,就在這時,一直麵色凝重的荀攸沉沉開口了:“丞相,且慢——”
“公達……”曹操聞言,急忙將目光轉了過來盯向荀攸。荀攸不及施禮,仰麵正視著他,匆匆答道:“丞相,咱們此刻真的還要在這長阪河畔一直和這個莽夫張翼德硬耗下去嗎?就算是包圍了他們,看樣子那也是一場惡戰啊。”
“這……”曹操不禁遲疑了一下。
荀攸繼續滿臉嚴肅地進諫道:“丞相大人,如今張飛等逆賊是在狗急跳牆,負隅頑抗……俗話說,‘窮寇莫追。’縱然是抽來曹純、夏侯淵等兩位將軍麾下的虎豹騎加入戰團,取得勝利,亦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殊為不佳。”
曹操冷冷地說道:“公達,隻是劉備此賊詭詐多端,輕縱不得,務要將他斬草除根才行呐!
“丞相大人,荀某亦知劉備實是不可輕縱。”荀攸正色而道,“不過,劉磐、黃忠等正率領水師從長沙郡溯流直上奔襲江陵城而來,江陵城地勢險要,糧草器械堆積滿倉,亦是不可輕失啊。”
曹操聽他這麼一講,也不由得猶豫了起來。荀攸又拿眼掃了一下長阪河的東岸,徐徐而道:“況且,這張翼德身後的樹林之中似有塵土揚起,真不知他們在那裏藏了多少伏兵,丞相大人務必三思啊!”
賈詡在一旁終於按捺不住,輕聲插話而道:“荀軍師未免太過多慮了。依詡之見,那片樹林之中應該沒有多少伏兵隱藏的。他們已經隱藏了這麼長時間了,怎麼直到現在仍無一騎一卒殺將出來呐?”
荀攸冷冷地橫視了他一眼,正欲開口答話——突聽得一片喊殺之聲震天動地而來,那樹叢中這時猝然衝出了七八百騎劉軍人馬,直向長阪河東岸的張飛等將士馳援而至。
這一下,曹操這邊的虎豹騎猝逢勁敵加入,士氣頓時大遭挫折——一匹匹戰馬在他們的扯韁急勒之下噴著鼻響、吐著泡沫緊張而有序地緩緩撤了回來。
見此情形,賈詡臉上表情不禁一僵,眼中飄過了一縷迷惘。荀攸卻沒拿什麼話語擠對他,隻是悠悠歎了口氣。他這一聲歎息,在賈詡聽來,卻宛若重重一鞭抽在了自己的臉上,有些火辣辣地發疼……
曹操的眼睛裏幾乎都迸出火星子來,一擺手,大聲下令道:“暫撤長阪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