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一直冷眼旁觀著,將這一切一一都瞧在了眼中。歸根到底,荀攸、毛玠建議曹操分化削弱荊州本地世族勢力,其實也是在變相破壞曹操“以楚治楚,楚人製楚”的方略,抑製曹操的勢力在荊州進一步吞並和膨脹;而賈詡建議曹操對荊州本地世族勢力“可馭可用而不可親重”,則是擔心蒯越、蔡瑁會挾策反韓玄、智取長沙之大功與自己這個丞相府左軍師爭寵,所以也主張對他們進行打壓和抑製,從而達到自己在曹操心目中“獨占其寵、獨當其功”的用意。他們兩派的主觀動機雖然各各不一,在客觀效果上其實都起到了削弱曹操羽翼的作用。
看來,這個“萬人之上,一手遮天”的中原霸主真的不好當啊!以曹操這等的雄才大略,多謀善斷,竟也難免被手下的謀士幕僚以“雜之以利害,挾之以私意”的獻言進策所蒙蔽與幹擾。隻有像荀令君那樣“憂公忘私,心無雜念,舉無遺過”的一代完人才是最值得主君納諫從善的。可惜,荀令君如今放棄了為曹操繼續效忠。唉!曹操日後的“昏招”“錯招”必將時有發生而難以自知自覺矣……
形勢逼人,曹操不得不速戰速決
和煦的晚風拂起了粼粼的波紋,雲夢澤的湖麵上浮遊著線線餘暉,那宛若金質的霞光仿佛一直蜿蜒到水天之際的盡頭。
遠處的水麵之上,凸立著若隱若現的些許小島,如同在天地之間點綴了些許裝飾,讓碧水青天在此分隔為二。一排排高大的荊州戰艦便披著燦燦晚霞,像一隻隻金蟾般靜靜停泊在雲夢澤的港灣裏。
賈詡走上荊州旗艦的指揮平台,看到曹操正一手執典籍書簡,一手提毛筆在上麵寫寫畫畫。
曹操嗜書好學,這已是曹營上下盡人皆知的事情了。他常常自稱是“手不釋卷,思不離道,晝則講武策,夜則習經傳”,每有所悟,輒取筆速記,揮灑之間斐然成章。賈詡雖不喜習經清談,但對他這種“好學不倦、秉燭夜遊”的勤奮之風也是十分欽佩的。
“文和,快來瞧一瞧。”瞥到賈詡應召上得台來,曹操急忙轉身看向了他,用握著毛筆的右手向他招了一招,連幾滴墨汁舞濺到了他身披的鎧甲上洇開了幾朵“墨花”都似乎沒有注意到,“這是本相對《孫子兵法》所作的注解。還請文和給本相挑一挑有什麼措辭用語方麵的不當之處。”
“嗬嗬嗬……又可以欣賞到丞相大人的生花妙筆了,詡今天定是大飽眼福了。”賈詡頷首而笑,接過他遞來的那卷竹簡一看,正是《孫子兵法》當中的《虛實篇》《利害篇》,原著上寫有這樣一段話:“兵無成勢、無恒形,能與敵化之謂神。”曹操就在它的左側批注闡釋道:“勢盛必衰,形露必敗,故能因敵變化,取勝若神。”原著後麵又寫有一段話:“智者之慮,必雜於利害。”曹操在其左側批注:“在利而思害,在害而思利,當難而行權也。”賈詡就這樣一段一段翻閱下去,看得是連連點頭嘖嘖稱讚。
“文和,你別隻顧‘嗯嗯啊啊’地一味說好,要多提意見才行,有些詞句也不是不能修改的。”曹操把頭伸過來湊在賈詡肩胛邊,順著他的翻卷閱讀一直看了下來,忽然瞧見有些地方不太恰當,便又提起筆來在賈詡捧著的書簡上當場就塗塗改改起來,“你看,這‘在利而思害,在害而思利,當難而行權也’中的‘而’字是不是用得太多了?這些都是可有可無的廢字,刪了還好些,也可以多節約些紙帛竹簡嘛——你現在再看,‘在利思害,在害思利,當難行權也’,是不是比先前凝練了好多?”
“丞相大人文思縝密,一字不苟,精益求精,詡實在是欽佩之極。”賈詡見狀,不禁深深讚道。
曹操隻是哈哈一笑,又反複審閱了數遍,覺得無錯可糾之後,方才擱下了筆,把自己給《孫子兵法》作注解的稿本放在了幾桌之上。然後,他徐徐撫著自己頜下的虎髯,雙目直視遠方,悠悠而道:“世人都稱本相的武功戰略乃是世所罕見,其實依本相自己看來,本相的文筆絲毫也不會遜色於當今天下任何一位高士碩儒!就是那蔡邕、孔融的文章,本相瞧著也似稀鬆平常得很呢!”
“丞相大人,您的文采豈止是‘絲毫不會遜色於當今天下任何一位高士碩儒’——以您行文作賦之簡潔硬朗、古雅蒼勁,誰人能出其右?蔡邕、孔融之流,自不能及。”賈詡連連點頭讚歎道。
但是很顯然,曹操此番召他前來絕不會是為了討論如何給《孫子兵法》作注的。果然,沒過多久,曹操就開始直奔主題了:“文和啊,如今長沙郡已不戰而降,夏口城在荊州境內的最後一道屏障已然被撤除無餘……還有,今天益州的那劉璋小兒也低眉順眼地給本相送來了‘敬慰表’和蜀錦貢品,大有投誠獻款之蘊意。接下來,這個劉玄德也該知難而懼,束手臣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