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最後的囑托(上)(1 / 3)

黃初六年十一月,曹丕以曹休為先鋒大將,親率二十八萬大軍浩浩蕩蕩一路東下征伐孫權,結果在合肥、廬江一帶與吳軍陷入了膠著狀態。他在譙郡坐等了五十五天之後,見雙方戰局仍是難分難解,不得已返駕退回許昌城準備過年度節而聊以散心。

然而,就在黃初七年的正月初七,鎮南將軍夏侯尚病重難愈的消息如晴空霹靂猝然傳來,牽動了他所有的神經和心弦!現在,曹氏宗室當中勇猛善戰的大將之才是越來越少了,去年曹仁、曹洪等已是相繼去世,眼下夏侯尚又報了病危,怎能不令曹丕生出“臂膀若失”之感?

與夏侯尚病重難起這個消息同來的,是夏侯尚的一道緊急求謁表——他在奏表中,明確談到自己有特別重大的身後之事須向曹丕當麵陳述,懇請曹丕及時準允,否則他以後就沒機會奏陳出來了!曹丕一見,當即便擱下了東征軍務,攜著一大群宮廷禦醫,匆匆忙忙連夜起駕火速馳往夏侯尚退居養病的宛城,準備在最後的關頭給夏侯尚帶來枯木回春的奇跡!

飛雪漫天,位於宛城北坊的征南將軍行署庭院裏一片銀白,走在其間,恍若置身於朦朦朧朧的水晶琉璃世界。

行署後堂的簾幕沉沉低垂。空氣中到處彌漫著刺鼻的藥汁苦澀之味。夏侯尚半躺在病榻上,麵色黃中透青,帶著十分明顯的病容。

“陛下駕到!”門外侍衛們那含有深深驚詫惶恐之意的傳呼之聲此起彼伏,不斷回蕩在後堂的廊閣之中。

“陛下!陛下……”滿臉憔悴的夏侯尚霍然睜開了緊閉的雙眼,拂去了身上的棉被,嘴唇激烈地嚅動著,拚命地用臂肘支撐在榻床邊沿上,一邊粗粗地喘息著,一邊就要爬起身來迎駕。

“伯仁!伯仁!”曹丕坐著朱漆鑲金雕龍乘輦,被一隊羽林軍虎賁武士簇擁著一溜煙兒似的奔來!還沒等乘輦停穩,他就“咚”地跳了下來,衝進大堂關切地向夏侯尚喊道:“伯仁,你身體不好——不要亂動!”

然後,他扭過頭來就朝著身後趨隨而來的禦醫們連聲吩咐道:“快!快!快給夏侯將軍把脈,用藥診治!”

“陛下請慢!”夏侯尚咬著牙重重地奏道,“微臣有緊急要事相奏!”

“伯仁,你的奏議之事稍後再說吧!朕此次探望你,是專門帶了皇宮大內醫術最佳的一批禦醫前來的……還是給你診病的事兒重要啊!你先診著病吧!”

“陛下!請容微臣將此要事奏完之後,再行接受諸位禦醫們的治療!”

“這……好吧!”曹丕目光一掠,見到夏侯尚連咳帶喘憋得一臉鐵青,知道他心意已定,就隻得揮了揮手,讓所有的虎賁武士和皇宮禦醫們全都退了下去。

一時之間,行署後堂變得空空如也,隻剩下了曹丕和夏侯尚君臣二人對麵而坐。

“陛……陛下!”夏侯尚強撐著坐直了身子,俯頭向曹丕奏道,“微臣今日抱病陳奏的,正是微臣萬一若有不測之後,這鎮南將軍一職的接替人選之事……”

“哎!伯仁哪!瞧你說的——你而今隻是偶感風寒,用不了多久身體就會好起來的!現在來討論你鎮南將軍之職的接替人選之事,是不是未免太早了些?”

“不早,不早。微臣與陛下奏議此事,實乃正當其時啊!這事兒絲毫也拖延不得了!”夏侯尚微微有些嘶喘地說道,“微臣所執掌的荊州乃是大魏心腹樞紐之地,東有孫權於武昌虎視眈眈,南有陸遜於長沙枕戈伺隙,位處要衝,兩麵受敵,實非大將之才而不能鎮守之!微臣擔心自己若是萬一有所不測,則荊州危矣!”

曹丕緊緊地蹙起了兩道濃眉,在印堂間擠出了一個深深的“川”字來:“依卿之見,卻有何人可以接任此職?”

夏侯尚雙目灼灼正視著曹丕,每個字兒都像從自己的牙縫間迸撞出來一樣講道:“啟奏陛下,依微臣之愚見,滿朝百官之中,唯有司馬仲達文武雙全、能謀能戰,可以擔當荊襄方麵之任!”

“司馬仲達?伯仁……你也建議要由司馬仲達來接任鎮南將軍之職?”曹丕的眼底裏怦然跳起了幾點火星似的亮光,“這個,除了他一人之外,你就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了嗎?賈逵難道不行嗎?裴潛難道不行嗎?”

“陛下,賈逵、裴潛兩位大人固然亦有馭兵之才,但他們均是長於勇銳而短於謀略,怎會是老奸巨猾的孫權和足智多謀的陸遜的敵手?所以,依微臣看來,隻有司馬仲達才是接任鎮南將軍一職的唯一合適人選!”夏侯尚斬釘截鐵地答道。

曹丕的臉色沉鬱下來,雙目微垂,仿佛陷入了深深的猶豫之中。

“陛下,微臣知道您是認為司馬仲達非我曹家同宗之親,乃是異姓外臣,不敢放手信任。但眼下荊州形勢如此危殆,襄陽要塞若無仲達前去鎮守,日後必被孫權、陸遜所奪矣!”

曹丕陰沉著臉,仍是默然不語。他心裏竟是這麼暗暗想著:這夏侯尚莫非私底下得了司馬懿的什麼好處而被他收買過去了——所以才會對司馬懿極力舉薦?又或許是司馬家和夏侯家表麵上溫情脈脈的姻親關係蒙蔽了他夏侯尚的眼睛?司馬懿對我曹家江山的隱隱威脅,他居然就沒有看出來嗎……

在他雜七雜八的沉思浮想之中,隻聽夏侯尚又氣喘籲籲地開口了:“微臣懇請陛下再加細細思量,司馬仲達日後雖是出任荊州方麵之職,但他東有文烈擁兵江淮而掣肘,西有子丹執鉞雍涼而監臨——他縱有異誌暗萌於心,卻左右受製,又濟得何事?陛下大可對他放心使用!”

聽罷夏侯尚這番話,曹丕此刻方才暗暗打消了對他的疑忌。他麵色一鬆,流露出幾分感動來:“這個……伯仁,你且隻管安心養病。你的這個建議,朕會好好考慮的。荊州那邊,依朕之見,暫時就先讓裴潛和牛金他們先頂著吧!他們的進取拓業之力雖是不足,但固守自保之能卻應是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