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烈日當頭的湛藍天空突然起了一絲異樣的變化,一條條遊蛇般的雲彩鑽行過來,在半空中像扭麻花一樣緊緊地糾結著,盤繞著,顏色也漸漸由白變灰,到得最後竟已黑得就似鉛塊一般……
正在手舞足蹈,興奮流淚的諸葛亮全身驀地一僵,接著他的驚訝之色掩不住地從臉上直溢而出。譙周怯怯的、低低的聲音如蚊鳴一般飄進了他的耳中:“丞相大人……這……這天快要變了!”
諸葛亮的身形一個踉蹌,又疾速穩住——他抬頭仰望上去,天色沉沉地暗了下來,四宇之間已然變得一片灰藍。隻有那穀底的熊熊焰光還在不屈不撓地躍動著……可是,那漫天的烏雲翻滾著,猶如鐵板一般壓將下來,窒得那滿穀的火光也似縮成了細細的一簇……
“糟了……”諸葛亮的麵色愈來愈加鐵青,手中那柄鵝羽扇的扇柄都快被他捏得碎裂開來!
一道鋼亮的閃電“刷”地撕開層層陰雲劈了下來,照得諸葛亮臉上一藍!接著便是“轟隆隆”一串滾雷炸響——瓢潑大雨嘩嘩降下!
“丞相快避雨!”薑維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急忙脫下身上的甲衣準備遮在諸葛亮的頭上——諸葛亮卻一把推開了他,依舊石像一般呆呆站立在方岩的邊緣上,靜靜地望著穀底的烈烈赤焰在傾盆大雨的潑灌之下漸熄漸滅……
穀底,魏軍的歡呼雀躍之聲頓時響遏行雲!而那個紅纓虎頭亮銀盔也依然在一片黑色的魏軍玄甲之中安然自若地穿行著,那一份恰似閑庭信步的自信幾乎是溢然可感。
諸葛亮雙目一閉,手中鵝羽扇頹然落地,兩行清淚混合著額上的雨水似斷線珍珠一般潸潸而下……他就像一株孤鬆般站在雨幕之中,一直待到上方穀內內外外盡皆歸於一片沉寂,一直待到這天地之間隻剩下了一片雨聲——而那雨聲,莫非就是悠悠上蒼流淚而歎的聲音?
但是,諸葛亮沒有看到——在上方穀東麵的那座突兀聳峙的“青鷹岩”上,一柄烏羅傘下,身穿士卒衣著的司馬懿和他的兩個兒子正靜靜地遙望著他的一切舉動和情形。
司馬師、司馬昭都看到,當暴雨初降之時,父帥的狂喜之情可謂溢於言表;當雨下得越來越大之時,父帥的喜色漸漸也隨之淡去,透出來的是一種愈來愈濃的莫名的、複雜的表情;到了最後,父帥竟和諸葛亮一樣也微垂著頭,雙肩抽搐得厲害——這一點,他倆誰也沒想到,他們那一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父帥,此刻居然也在涕淚橫流,抽泣不止了。
“父帥,您不必這般太過激動,免得傷了自己的身體……”司馬昭上前輕輕勸道。
“你不懂!你不懂!你什麼也不懂的!”司馬懿用力地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透過蒙矓的淚光,凝視著對麵山穀方岩上那個峻挺的身影,聲音哽哽咽咽的,“孔明!孔明……為兄真的不想這麼對你啊!真是‘既生亮,何生懿’啊!這……這是天命攸歸、大勢所趨,你我誰也違逆不了啊!”
司馬師哪裏知道父親與諸葛亮當年的那些恩怨情結,卻是按捺不住自己心底的興奮之情跨前一步,眉飛色舞地說道:“父帥,您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啊!古語有雲,哀莫大於心死。如今諸葛亮已經明明白白地覺察到他和他的大漢乃是天之所棄、人之所離,他的進取之心自此必亡無疑,也不再將是我大魏之勁敵……父帥的這一記‘將計就計,隨君入甕,反手一擊’的攻心之策終於立竿見影了!孩兒甚為父帥高興!”
“啪”的一聲,司馬師話猶未了,還沒反應過來,耳鼓裏“嗡”地一響——原來他竟被自己的父親莫名其妙地抽了一記耳光!
司馬懿像一頭受了傷的野狼一樣惡狠狠地看著他:“蠢材!你以為諸葛孔明的心死了,為父就會很高興嗎?他的心死了,為父的心裏也有那麼一大塊跟著他一齊死了……將來,將來為父的日子會是多麼寂寞、多麼荒涼、多麼乏味啊!”
就在這時,司馬昭慢慢開口道:“父帥,請聽孩兒一句寬解的話。即使是諸葛亮真的死了,您將來的日子,也永遠不會寂寞,永遠不會荒涼,永遠不會乏味。因為,因為孫權、陸遜他們都還在。‘肅清四海,一統六合’的大業正等著父親去底定功成呢!”
聽罷司馬昭這番話,司馬懿全身微微一震。他若有所思地抬起眼來,往司馬昭臉上瞄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看來我的昭兒真的是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