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攸彬彬然應了一聲,退了出去。司馬懿這才伸手指了指旁邊的側席:“昭兒,不要慌,你且坐下細談。”
司馬昭急忙定住心神,在側席上坐下之後,放緩了語氣說道:“啟稟父親大人,王淩欲有異動之跡象有二——其一,今日王淩遞進八百裏加急快騎奏章,聲稱吳賊在徐州堂邑縣塗水中流築堰堵塞,企圖蓄水衝毀徐州南下伐吳之要道,特此請求朝廷給他頒下虎符和進軍令,讓他能夠迅速,募兵集眾進擊吳賊!”
“募兵集眾?哦……看來他真的是想借機興師動眾地大幹一場了?”司馬懿沉吟了幾句,“那麼,他的異動跡象之二呢?”
司馬昭直視著司馬懿,緩聲講道:“其二,兗州刺史黃華送來密報,王淩日前派了參軍楊弘與他暗中聯絡,其意認為當今陛下幼弱且不任天位,而楚王曹彪素為宗室之望,可以立為新帝,迎都許昌,然後揮戈洛陽以圖造反!”
司馬懿靜靜地聽著,臉色漸漸沉鬱起來,右掌的指節卻一下捏得“咯咯”連響,他低低沉沉地說道:“為父本不想再開殺戒了。念著當年太原王氏一脈與我司馬家多年的世交舊誼,為父也一直不希望他們做下這卑劣無恥的勾當!為父已經替他們拿掉一個令狐愚以示警告了!他們卻偏偏不悟,賊心不死。那,就休怪為父要痛下殺著了……”
嘉平三年四月十七日,司馬懿親率駐京中軍勁旅三萬人馬,以虎賁中郎將石苞、中領軍司馬望為先鋒大將,全部駕舟而駛,旌舳蔽空,從黃河津口轉浪蕩渠而入潁水,一路順流東下,日行三百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取王淩治所之地壽春城。這樣奇襲的效果是驚人的:他們抵達兩千裏之外的潁水百尺堰時,僅僅隻用了七天七夜的時間!而這一切,都得益於十年之前鄧艾在這一帶建好的漕運堰渠環環相扣的銜接。原來,這一條從洛陽直達壽春的水上通道,不僅可以極速運糧,而且還可以極速運兵!多年之前司馬懿通過鄧艾之手看似漫不經心地布下的這一著妙棋,實質上是為了在今天更為便捷有效地掌控淮南這塊地盤!
這一下,王淩被搞得措手不及、困窘無比,再加上聽聞鄧艾在汝南、州泰在義陽、黃華在平阿、諸葛誕在合肥都對自己整兵嚴陣以伺,形成了四麵鉗擊之勢,自知敗局已定,隻得乖乖束手投降。他乘船單出逆流而上,一直跑到豫州汝南郡的丘頭津口去專程恭候司馬懿的大駕並準備向他當麵謝罪告饒。
司馬懿在旗艦之中得到這個消息後,沉吟許久,最終還是答應了他上船來見。
一進座艙,王淩自恃世交舊誼,又比司馬懿年長,就故意裝瘋賣傻,大大咧咧地說道:“哎呀!司馬太傅您真是太見外了。以您的赫赫威望,隻需發來一紙書函,王某便自當疾趨而至,哪敢稍有怠慢?何必還似今日這般興師動眾呢?”
司馬懿聽了他這話,隻覺此人臉皮厚如城垣,就冷冷一笑:“王將軍,以您的勃勃雄心,身負大才,豈是區區本座一紙書函便可招之即來的?”
王淩臉色一白,急忙單膝跪地,抱拳而道:“太傅大人!您誤會王某了!王某豈敢妄生異誌耶?”
“‘白馬河裏出神馬,蹄大如鬥印沙灘。夜過官牧邊嗚呼,眾馬皆應如雲從’這段訛言是怎麼回事?‘白馬素羈西南馳,其誰乘者朱虎騎’這段童謠又是怎麼回事?”司馬懿冷森森地厲叱道,“王彥雲(王淩的字為“彥雲”)!本座前年賜下鴆酒毒死令狐愚,就是在向你敲山震虎了!你居然還不覺悟!還要借機詐取虎符招兵買馬圖謀不軌!”
“太……太傅大人!哪……哪有這回事兒?”王淩全身哆嗦得就像颯颯寒風中的一片枯葉。
司馬懿“嘩”的一下將案頭上的幾封紙簡拋在了他的麵前:“你還敢狡辯?這是黃華、楊弘、楊康他們寫來的密報!還有,這是你兒子王廣寫給你的勸諫信:‘啟稟父親大人,孩兒以為凡舉大事,應本人情。今曹爽兄弟以驕奢失民,何平叔虛而不治,丁、畢、鄧、李雖並有浮譽,皆專競於世。加變易朝典,喪師辱國,政令數改,所存雖高而事不下接,民習於舊,眾莫之從。故雖勢傾四海、聲震天下,同日斬戮,名士減半,而百姓安之,莫或之哀,失民故也。今司馬懿情雖難量,事未有逆,赦魯芝不誅以勸事上者,取王基不疑而盡其誠款,任人唯賢,廣樹勝己,修先朝之政令,副眾心之所求。曹爽昔日之所以為惡者,彼莫不必改,夙夜匪懈,事事以恤民為先,可謂大得人心。且其父子兄弟群英薈萃,並握樞要,豈易亡也?父親大人務必慎之!’聽一聽!聽一聽!王彥雲!你真是空活了七十多歲,還沒你自己的兒子把時事看得明澈!”
“太……太傅大人!饒……饒命啊!”王淩這時才慌得在船板上把頭磕得如搗蒜泥。
司馬懿緩緩閉上了眼睛,聲音始終似冰線一般毫無起伏:“罷了!你敢作就得敢當。既然你那麼推戴那頭朱虎(楚王曹彪的小名為“朱虎”),那便陪他一同到太祖武皇帝、高祖文皇帝、烈祖明皇帝那裏去謝罪吧!你們的罪行,本座也沒有這個權力給予饒恕!”
……
嘉平三年五月,司馬懿進駐壽春城,與王淩同謀之徒盡皆自首服罪。他窮治其事,一查到底,逼迫王淩飲鴆謝罪,並以聖旨賜楚王曹彪自盡,其他所有的從謀者悉被夷滅三族。
為了防微杜漸,免得四方州鎮日後再次裹挾曹氏藩王謀逆造反,司馬懿奉詔將所有魏室王公全部錄名安置在鄴城軟禁起來,使有司嚴加監察,不得與外人交關。
經過這最後一戰,司馬懿在生前終於將魏室至高權力完全牢牢攬入了司馬家之手,放眼天下,已經無人再敢與他司馬家爭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