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下歸心(2 / 3)

司馬師兄弟聽得心頭發酸,都抱著司馬懿的被角直哭。

方瑩強忍著悲泣,皓腕輕抬,用手中綢巾輕輕拭去了司馬懿腮邊的淚痕。

司馬懿暖暖地看了她一眼,緩緩放下銅鏡,轉臉朝著司馬師兄弟淡然說道:“為父剛才有些失態了……生死更易,如同晝夜交替,明達之人不諱。今日卻也不是你們兄弟二人難過的時候,都且靜下來聽為父將身後大事定了吧!”

司馬師、司馬昭二人隻得咽住了淚,不再抽泣出聲。

司馬懿在方瑩的扶持下從榻床上強自撐起上半身來,目光湛然地注視著這兩個兒子,滿麵嚴肅地講道:“為父臨終之前,願將自己這一生當中甘苦盡嚐、順逆俱曆之後所得的經驗銘訓傾囊傳授於你們!

“一是《黃石公·三略》裏有一段話講得好:‘夫為國之道,恃賢與民。信賢如腹心,使民如四肢,則策無遺。所適如肢體相隨,骨節相救,天道自然,其巧無間。’《荀子》也講:‘愛民而安,好士而榮。’你們要想將我司馬家的千秋偉業承前繼後、別開生麵,若不廣納賢才、博取民心,如何能成?日後,萬望你們遠睹西伯、漢高等聖主明君的用賢之道,近觀為父對州泰、鄧艾、王昶等英傑奇士的栽培之術,就可以借鑒而行了。

“二是《墨子》曾言:‘夫愛人者,人必從而愛之;利人者,人必從而利之;惡人者,人必從而惡之;害人者,人必從而害之。’《荀子》裏也講:‘有社稷者而不能愛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親己、愛己,不可得也。’大漢敬侯荀令君之所以邈乎而不能及者,正在於此!為父之德行本不足法,你們要多多向他這樣的大聖大賢深心研習才能德量日增而功業日隆啊!”

司馬師聽到這裏,禁不住還是抽泣道:“父親大人!您文以纘治、武以棱威,兵動若神,謀無再計,超越荀令君、魏武帝遠甚!孩兒等念念行行以您為楷模已足矣!又何必去典章史籍中空求前賢往跡?”

司馬懿聽罷,悠悠而笑:“師兒,你錯了!為父這一生當中最大的優點就是‘好學、勤學、善學’這六個字而已。這世上哪有什麼‘不學而能,不習而知,不專而精’的天生聖賢?就是大聖孔子當年也曾問道於老子!你們要將我司馬家的千秋偉業進一步推上層樓,就一定要多方學習精進,要超越為父今日之境界才算得你們有真才實學!”

司馬師、司馬昭二人聽得父親講出了這等期許,不禁又被感動得淚流如注。

司馬懿將深深沉沉的目光直仰上去,望向寢室的天花板,繼續講著自己的臨終遺訓:“第三,《管子》曾言:‘聖君任法不任智,任數不任說,任公不任私,任大道而不任小物,然後身佚而天下治。’《墨子》裏講:‘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這些都是至理名言啊!從之則立竿見影,違之則災殃立至!你看曹丕、曹叡、曹爽他們,豈不都是‘任智而不任法,任說而不任數,任私而不任公,任小物而不任大道’的庸材?最後一個個作繭自縛、身敗業銷!我司馬家日後開基拓業,就不能有他們這樣的褊狹之量、私刻之見。若是忠賢兼備之才,哪怕曾為仇敵也要公心而舉之;若是庸碌無能之輩,哪怕親為骨肉也要毅然而棄之!這樣一來,宗親外戚、世族巨室皆可以道馭之而無患可生!”

他講至此處,語氣頓了一頓,深深說道:“如果將來哪一天連魏室賢王曹植的子孫也心悅誠服地在我司馬家開創的新朝裏盡忠效力,那我們‘兼濟天下,鼎造太平’的千秋偉業就可謂底定功成了!”

司馬師、司馬昭聽罷,齊齊頓首同聲應道:“孩兒等立誓謹遵父親大人的這三點訓示要訣,一定讓司馬家之大業更上層樓、登峰造極,令天下民心悅誠服,毫無異議!”

司馬懿靜靜地聽著,微微頷首,同時伸手向方瑩示了示意。方瑩急忙便去書案上取來一方錦盒呈給了他手中。

他慢慢打開了錦盒,從裏麵拿出當年曹操所贈的那柄九曜寶刀來,持在掌中,同時把目光投向了司馬師,款聲道:“好了,為父將畢生的心得要訣都傳授給你們了,心頭再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現在,為父要對司馬府的家務作最後的安排了。師兒,為父早已向王肅、高柔、何曾、傅嘏他們透出口風了,倘若為父萬一歿了,他們就會以‘伊尹既卒,伊陟嗣事’的經典理由拱舉你繼承為父之大位,升為撫軍大將軍替魏室輔政理國!”

司馬師臉上淚痕縱橫,兩眼早已哭得通紅:“父親大人!孩兒不才,如何能夠當起司馬家的大任?請父親大人體察——將本府嗣位傳給二弟吧!”

“你當得起的!”司馬懿的目光灼灼亮亮地向司馬昭那邊一掃。司馬昭已是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也撲近前來捧著司馬師的手認真勸道:“大哥!大哥!您真的當得起的——小弟一定與您同心同德,全力輔佐您拓進我司馬家的大業!”

司馬師這才哽咽著點了點頭,仰頭迎上了司馬懿灼灼的目光。司馬懿直視著他,仿佛是說給他聽,又仿佛是說給司馬昭聽,緩緩而道:“師兒——你魄力雄大,敢為破格之舉,如何承襲不了我司馬家的雄圖大業?為父既然定了是你,你就不要再推辭了!昭兒他隻能在一旁全力協助你開創大業!”

聽到司馬懿把話講得如此明澈,司馬師兄弟一齊斂容垂下頭來,含淚恭然而答:“是!父親大人,孩兒遵命。”

看到兩個兒子這樣表了態,司馬懿嚴峻的麵色這時才緩和了下來。他仿佛有些隨意地問司馬師道:“師兒啊,倘若為父一旦不諱之後,你以為我司馬家眼下會以何事為憂?”

“這……孩兒隻是擔心有人會乘隙作亂。”

“誰人可會作亂?”

“孩兒籌思已久。洛陽京師群臣素服我司馬家之威望,必無他患;四麵方鎮之中鎮北將軍裴潛、鎮西將軍郭淮、鎮南將軍王昶等亦決無異心;唯有東麵的徐州刺史文欽為曹爽餘黨,貌似恭而心叵測,不可不深防!”

“那麼,你準備如何應對此事?”

“上上之策,孩兒還是想盡心竭誠將文欽他籠絡過來,收為我司馬家所用。而眼下,孩兒隻能采取中策,即日便派石苞前去壽春協助諸葛誕將軍合力提防文欽。有他二人聯手,文欽便是公然跳梁逛逞,亦成不了什麼氣候!”

“好!好!好!師兒真的是成熟了!”司馬懿樂嗬嗬地笑著,將那柄九曜寶刀向他遞了過去,“這是當年魏武帝贈給為父的九曜寶刀,為父今天將它轉贈給你,希望你今後能夠用它披荊斬棘,一往無前,為我司馬家辟開一條康莊大道來!”

司馬師伸出雙手鄭重已極地接過,叩頭答道:“孩兒多謝父親大人贈以此刀!孩兒願為司馬家大業之‘九曜寶刀’,辟開我司馬家之新成就來!”

“好吧!當今廟堂之上不可再無我司馬家中人坐鎮。”司馬懿雙目微微而閉,“師兒,為父該給你講的話都講完了,你且進魏宮去部署大事吧!”

“是!”司馬師也不多言,將九曜寶刀佩在腰間,隨即長身而起,深躬之後便昂然而去。

寢室之內,便隻剩下了司馬昭和方瑩二人。司馬懿卻靜靜地看了司馬昭半晌,冷不丁開口問道:“昭兒,為父贈給你的那塊紫龍玦還在麼?”

司馬昭急忙從腰間錦囊中將那塊紫龍玦捧取而出,托在掌上:“孩兒將它始終隨身佩帶,不離不忘,從不輕褻。”

“很好。”司馬懿目光極深極深地注視著他,“你想必應該已經知道為父贈送你紫龍玦給你的蘊意了。當年汝南名士許劭贈荀令君以紫龍玦,是期許他為大漢的‘周公之器’;荀令君後來是當之無愧地做到了。他臨終之前又將這寶玦轉贈於為父,是希望為父成為他這個‘漢末周公’的接班人。為父因為誌不在此,所以空受了這紫龍玦,並轉送給了曹丕。時光輪回,後來曹叡在大魏運衰危深之日又一次將它賜給為父,希望為父能任‘魏末周公’。而為父這一次卻將它特贈給你——你對於師兒來說堪稱親賢兼備,完全可以成為他的‘周公’,輔佐他為我司馬家平吳滅蜀,一統六合,開創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