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懿雪坐在床沿,望著淩亂不堪的衣服,一點收拾的力氣都懶得出。腦子一片混亂,說不清是害怕還是不舍。她曾反複追問自己是否應該放棄愜意的生活,再次遠離家鄉——未來對她而言簡直就是一片荒野,等待她去尋找或開發自己的領地,可是要多久才能適應那裏的荒蠻與文明則完全是未知數。媽媽坐在她身邊折衣服,千叮嚀萬囑咐,隻是她沉浸在自言自語中,完全沒有注意懿雪閃著淚花的雙眼。當然也不敢凝眸——任何對視都會讓人無法承受別離的沉重。如今馬兒已經長大,厭倦遮風擋雨的草棚與門前的院落,在通向荒野的路口,蹄子早已躍躍欲試。身為母親,雖不願解開繩索,如果可以,最好終身守護;然而自由與夢想所帶來的勁風時刻挑逗好奇的心,野性已經喚醒,屬於她的人生該由她去選擇與擔當。
“還在弄啊……”爸爸走進來說,“上班可能會吃苦,要能吃苦!”
她笑:“又不是第一次出門,知道的!”
距離第一次出遠門已經四年了。時間飛逝,這四年過得那麼快,又是那麼刻骨銘心。到這刻為止,時間隧道還是單行道,她隻能在回憶裏懷念那最後的象牙塔。
2009年9月18日,該去大學報到。從整理行李到出門,懿雪一直處於亢奮狀態。媽媽在她的身邊邊折衣服邊叮囑:“這麼大的人了,衣服都不折……省還是要省的,大城市的東西貴,不省一點不行的……有合適的就談,早點帶回來……晚上的時候不要出門,沒事情就待學校……亂七八糟的人不要玩……”她敷衍幾句,沒有好好看看媽媽的臉龐。之後也沒有認真地跟她道別,隻是朝著她點點頭淡淡地說聲“走了”,然後頭也不回地踏上車。那輛車,將把她從小城帶到杭州。她坐在車上,興奮地望著窗外,一路上,忘了身邊的爸爸,沒有和他說話。爸爸想得比懿雪複雜得多。女兒爭氣考上大學,她日後就有指望,這在他的世界裏是了不起的大事。他有萬分不舍和擔憂,看著她在身邊從毛毛丫頭長大成落落大方的姑娘家,一轉眼就要離開自己,一年到頭還不知道能見幾回,真像是從此開始了“異地戀”。他擔心她難以適應大城市的生活,要是遇到些什麼煩惱,沒個親密的人在旁邊照料。可他沒有辦法,女兒是終歸要出門的。他不願斷了她求知的道路,也不願葬送她成長的良機。唉,走吧,走吧,女大不中留。
出車站後,父女倆正張望時,一個黑發裏夾許多白絲的出租車師傅走過來:“二位去學校吧?今天路肯定堵,您這樣拎著行李,東轉西轉倒沒啥,就是怕轉錯了,錯過了報名的時間,或者萬一丟了啥東西,那可就不值了!幹脆打的吧!”“到下沙多少?”爸爸問。“一般六七十就夠咯!”他禮貌地為他們打開門,吃定他倆初來乍到,除了打的別無選擇。老爸拍了下她的肩膀,說:“上車吧,不在乎這點。”其實這車也在東轉西轉,而且,司機顯然並不熟路,到了下沙還問路人她要去的大學怎麼走。她時不時看幾眼計價表,對學校的期望隨著路的輾轉而變得越發濃烈,心不覺愈發焦急,暗自罵道,不識路還開車,坑錢不是這麼明目張膽吧!到底沒發脾氣。爸爸坐在後麵小睡——實在累壞了,為了女兒的事,沒少操心,好說歹說才跟公司請了個假,非要親自把女兒送到大學。下車的時候司機笑盈盈地說:“一百。”她仍舊一肚子火,很想吼一句,說好的六七十呢?依舊忍氣吞聲。爸爸倒是毫無怨言,爽快地付錢走人,其實內心也心疼這錢,但沒有理論,誰讓他倆在陌生的城裏坐起步價高昂的出租車呢?再說,他得努力地規範自己的言行,努力地扮好威嚴而標準的榜樣。正是甲流肆虐時,校門口有兩隊人馬在組織新生的體溫檢測。懿雪認真地填寫了信息。高考剛結束那會兒,她重感冒,幾天都是高燒狀態。在生病的期間,爸媽沒少操心,匆匆給她買退燒藥,端水送藥,半夜起來看看她有沒有退燒,上班休息時回家看她的病況。此刻她有些難過,後悔沒有在暑假時好好待他們,動不動就耍性子,而從此她在外求學,更沒有多少機會照顧他們。有些人,總是在離開的時候後悔當初,與其說他終於懂事了,不如說他暫時找到內疚欺騙良心。不要假設他切回過去會做出什麼改變,脾氣不是一朝一夕養成的,自然不是一次別離即可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