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八十 放我走吧(1 / 3)

窺見曆史的機密不容易。

大徹大悟也不容易。

領悟到國家繁榮昌盛的必備條件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蕭如薰發現自己必須要行動起來,他不能坐視大秦在往後的歲月裏慢慢走上以前中華曆代中央王朝曾經走過的老路。

那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他開始思考自己該如何行動。

於是,就在這一年的金秋九月,蕭如薰派人把蕭振邦叫到了萬壽宮,關上宮門,父子兩個密談了一天一夜。

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

半個月後,蕭振邦宣布建立皇家中央行政學院,與皇家中央軍事學院並立,為最高行政學府,以後所有做官的官員經過嚴格考試被選拔出來之後,必須要進入這所學院深造。

深造不合格者不能擔任官職。

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隻覺得這是為選拔人才做準備,內閣迅速通過,立刻派人建立,第二年就開始辦學了。

而從當年開始,地方上所有的國立學校得到通知,開始增設政治曆史課程,教科書的內容是由蕭如薰秘密牽頭,組織一群中央官員一起編寫。

除此之外,中央政府的官員們輪番被送入了中央行政學院回爐重造,到永興八年,整個中央政府的官員們基本上都從行政學院裏麵回爐重造了一遍。

但是說真的,蕭振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這樣做到底是不是真的因為。

行政學院的教學內容以及地方學校給蒙童們讀的政治曆史教科書蕭振邦都看了,似乎和反腐倡廉方麵有很大關聯,卻又不完全是這方麵的內容。

他不斷強調大一統的重要性,對曆代王朝興衰更替從相當別具一格的角度進行了描述,並且規定以後都不準更改,要一直這樣延續下去,這讓蕭振邦覺得有些奇怪。

將這些東西放在孩子們的教科書裏,有意義嗎?有必要嗎?會不會有危險?

但是沒人覺得這樣不好,也不敢提出。

蕭如薰還活著,他的威望還在,沒人敢反對。

皇帝蕭振邦對自己的父親懷有絕對的信任,他相信自己的父親不會害自己,做皇帝八年來,父親從未幹涉過任何一場政治行動和軍事行動,就這一次,在建設學校和教學課程方麵提出了強烈要求。

蕭振邦二話不說,立刻滿足了父親的要求,任由父親操作,但是父親這樣做的原因,蕭振邦卻有些雲裏霧裏的。

不過當時蕭振邦的心思也不在這方麵,永興六年,大秦的一支海商船隊在經過直布羅陀海峽的時候被西班牙人的船隻打劫了,蕭振邦得知以後大為震怒,立刻決定討個說法。

結果西班牙王政府互相推諉,一點說法不給,蕭振邦失去耐心,為了宣揚大秦國威,保護大秦在海外經商的子民的安全,他毅然決定出動海軍遠征。

他派人和熱那亞還有法蘭西方麵聯絡,熱那亞和法蘭西方麵表示願意和大秦組建聯合海軍,一起討伐西班牙,要西班牙道歉賠款。

於是那段時間蕭振邦就在忙這件事情。

而在此期間,蕭如薰則在搗鼓行政學院和新的課程的事情。

他無比慶幸,自己的時間比孫中山更多,威望比孫中山高,處境遠比孫中山要好。

沒有了國務的煩惱,他也可以將自己剩下的全部精力放在這個方麵。

他要在有生之年給以後的大秦留下一筆政治遺產。

一個堅強的核心。

一個堅持大一統中央大政府的核心。

一家一姓的一人皇帝是孤獨的,如果不夠聰明,很容易被人忽悠,被人奪權,權一旦被奪走了,想要拿回來就難了。

而皇帝不可能永遠都是聰明的。

教育是非常得力的武器,隻要十年二十年就能看到功效和成果,蕭如薰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看到成果,但是不論如何,這都是他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因為他別無選擇。

可是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他不可能全部知道,他也不可能提前預知未來,他隻能做到預判,預判的還極為有限。

而這極其有限的內容,促使他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促使他用生命中最後的力量完成這件事情。

剩下的,他辦不到,也沒有時間去辦。

隻能托付給後人,願意繼承自己的一切的後人,所以,有些事情,他必須要告訴振邦。

隻能告訴振邦一個人,任何人都不能告訴,蕭如薰自己死了以後,隻有振邦可以知道,可以記在心裏,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絕密。

大秦永興十三年,蕭如薰生病了。

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永興十三年的秋天比永興十二年的秋天還要更冷一點。

蕭如薰忽然感覺腦袋昏昏沉沉,手腳綿軟無力,於是他意識到自己生病了。

很正常,這個時候患病很正常,近些年來天氣越來越冷,小冰河最嚴酷的時期正在緩緩逼近。

不過好在大秦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北方人口正在不斷南遷,北方的糧食產量雖然逐年遞減,但是足夠養活現在北方的人口。

北方口眾向南遷移的政策從隆武三年就開始實行了,三十餘年的努力之下,成效還是非常顯著的,所以蕭如薰並不擔心大秦的北方會出現因為糧食大量減產而造成的饑荒。

糧食夠吃,大秦就能挺過這場嚴酷的五十年小冰期,迎來新的溫暖期。

但是蕭如薰知道,他看不到這一幕了。

永興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日患病,雖然得到了太醫謹慎的醫治,不惜成本的用藥,但是蕭如薰的年齡已經很大了,六十七歲的他已經白發蒼蒼,盡管精神很好,麵色也不錯,但是他確實已經是個老人了。

多年辛勤工作耗盡了他的元氣。

這場病反反複複,到十一月份,病情陡然加重了。

蕭振邦聞訊數次入萬壽宮探病,親自給蕭如薰喂藥,噓寒問暖,叫太醫院聯席診治,然後對各省中心醫院發布詔令,要最好的醫師入京為蕭如薰看病。

不過蕭如薰自己一直心裏有數,從這個時候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壽命怕是走到頭了。

有些時候,壽命走到頭了,縱使看上去隻是小病小災,年輕人吃點藥甚至不吃藥就能自己扛過去,但是老人辦不到。

感覺就像是時候到了,無論怎麼用藥,無論怎麼治療,都沒有用。

名醫治不好,人參吊不住,原因很簡單,是因為這根本也不是病,而是走到頭了。

感受著生命力的枯竭,蕭如薰意外的發現自己很平靜。

甚至是一種解脫的感覺。

難以言表的解脫,輕鬆,就像是再也不用緊繃著神經的那種感覺,渾身上下一下子鬆弛了。

長期以來,蕭如薰都覺得自己有強迫症,就是一種生命不息奮鬥不止的強迫症,感覺稍微鬆懈一點就是浪費生命,就是對不起自己的生命。

他覺得自己成為皇帝,作為皇帝,掌握天下權柄,就應該用有限的時間做無限多的事情,而不是當一條鹹魚得過且過,得過且過當然很舒服,不用爭權奪利,不用夙興夜寐,不用兢兢業業廢寢忘食,一定很舒服。

但是心裏很難受。

蕭如薰是一個心安樂才能身安樂的人,而他心安樂的標準很高,高到了直到生命力枯竭的當下才能稍微喘口氣的地步。

所以他沒有覺得不甘心什麼的,反而是一陣陣的輕鬆。

或者我不敢懈怠,無論如何都不敢,但是死了,沒人可以怪罪我了吧?

於是,他放鬆了。

蕭振邦在繁忙的政務之間抽出時間,每天來陪伴蕭如薰,親自侍疾。

不僅如此,還叫振武和盈盈一起來侍疾,叫兒女一輩的孩子們一起進宮給皇爺爺侍疾,讓皇爺爺開開心心的,覺得這樣或許會讓蕭如薰開心,然後能恢複身體的健康。

蕭如薰不做皇帝了,但是他依然是大秦的定海神針。

他還活著,天下穩如泰山,他的威望太高,如神明一般,哪怕他退居二線,哪怕他深居簡出一年到頭不露幾次麵,他的存在感依然無比強大。

他所帶來的影響就是那麼大,就是那麼可怕。

甚至於蕭振邦自己都隱隱有一種心理的安全感,覺得自己的背後坐著父親,父親還活著,隻要他還活著,一切都不用擔心,自己可以放心施為,父親就是自己最大的靠山。

可現在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最大的靠山不行了。

他很著急,很擔心,不敢往更深處去想。

所以當他看到蕭如薰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氣息一天比一天衰弱,一天比一天看上去更加憔悴的樣子,他無比的擔憂。

太醫們的檢查結果很不好,藥一直在用,食療也沒有停止,但是蕭如薰的身體還在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他們都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但是對此,蕭如薰卻一直都在寬慰振邦。

“為父已經活了六十七歲了,這老話說,人生七十古來稀,從古至今,能活到七十歲都是很罕見的事情,為父為大秦耗盡心血,能活到六十七歲,已經是上蒼垂簾,還有什麼更大的追求呢?”

躺在病床上,蕭如薰有點費力地握著振邦的手:“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你也四十多了,不再年輕了,適當鍛煉不能少,牛乳要記得喝,雞蛋要記得吃,補品什麼的也不要忘記吃。”

“爹爹。”

蕭振邦隻覺得喉頭有些哽咽:“您別說這些了,您快多休息,兒子還等著您身體康複之後,再一起出去圍獵,您的箭法和槍法都那麼精準,兒子遠不如您,還指著您多教導一下孩子們呢。”

“什麼時候都指著為父去做,你把為父當什麼了?為父老了,六十七歲了,你才是大秦的皇帝,靠山山會倒,隻有自己才最可靠,你已過不惑之年,這些疑惑,本來就不該有了。”

蕭如薰歎了口氣:“為父已經很滿足了,為父活著的每一天,都沒有浪費,每一天都在盡自己所能做事情,沒有一天不是為了國家擔憂的,所以到如今,為父很滿足,但是,也很疲累。

振邦,為父已經沒有更多的心力去辦更多的事情了,剩下來的事情,隻能托付給你了,大秦,隻能托付給你了。”

蕭振邦忙說道:“父親不要這樣說,太醫們已經說了,父親的病情正在好轉,父親會好的,會長命百歲的。”

“長什麼命百什麼歲?”

蕭如薰忽然覺得有些哭笑不得:“為父把皇位交給你不是讓你一直啃老的!你這混小子!為父都那麼勞累了,你還想讓為父吃多少苦頭?”

蕭如薰忍不住的在振邦的腦袋上拍了一巴掌,振邦一陣恍惚,恍惚間,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被蕭如薰帶在身邊學習政務的時候。

一念至此,眼淚更是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爹爹……”

蕭如薰也沉默了一會兒。

好一會兒之後,才緩緩開口道:“你爺爺早就走了,母親也走了,大伯二伯三伯也都走了,留下為父一人孤零零的,每每總是覺得孤寂,以前都沒有這樣的感覺,但是這一次,感覺尤為深重,振邦,這一回,為父是真的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