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後,離婚手續辦下來了,自然少不了一番對國內父母親戚朋友的解釋,雖然兩人統一口徑是由於性格不和協議分手,可陳小曼跟了個老外的消息輾轉著也傳到了國內,結果張真到成了受害者。白白撿了個道義上的便宜,張真雖然覺得受之有愧,想到如果要解釋,免不了要扯出王小的事來,結果也就三緘其口。剛開始還很是不安,漸漸的也就習以為常,再後來暗地裏也偷偷的有點同情起自己來----雖然他從來不敢承認對自己這種劫後餘生樣的同情。有一回他試圖說服自己這種同情是應該的,最後隻是以覺得自己萎瑣得連自己都討厭而告終。後來他從薩特那裏找到了安慰,“存在即合理”,何必分析那麼多應不應該呢。他任憑自己偶爾偷偷摸摸的感受一下作為“受害者”的道德快感,然後又自暴自棄似的再明確一下自己是個虛偽的小人,從而最終獲得了平衡。

因為小曼搬走,50多平米的公寓沒有必要了,張真在學生學生宿舍租到一間房。搬家前一天,他下廚做了一桌菜,把從國內帶來的白酒也拿出來了,客人隻有一個劉明亮。兩人菜沒吃多少,大半瓶酒已經下了肚,張真話也開始多起來,伸著個手指指著劉明亮:“你他媽說這中國人多虛偽,弄個酒名字還叫啥小糊塗仙?我告訴你,酒醉心明白,越喝這心裏越鏡子似的。你沒喝多少,你這不還端著呢。平時裝個糊塗也費老鼻子勁的,這酒一喝下去,腦子乏了,裝都沒力氣裝了......還小糊塗仙呢,嗬嗬......”說著端起酒杯又喝,那手指還指著劉明亮,隻是有點有氣無力的耷拉著了。劉明亮看著那隻剪得光禿禿的手指,沒來由的心裏一煩,一巴掌把它給打了下去,有點惡狠狠地說:“你他媽的別指著老子。”張真憨厚的嘿嘿樂了一聲,劉明亮有點不好意思,幫他把酒滿上了:“你和王小打算怎麼辦?”張真抬眼看著劉明亮,好象沒聽懂他說什麼,楞了一會兒反應過來:“王小啊......好久沒有見到她了......沒那個心思了。現在都有點想不通當初哪來的那麼些激情,還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似的......”他抬起酒杯,卻在唇邊停住了,發了一會兒楞,又對劉明亮嘿嘿兩聲,抿了口酒:“我剛開始時真的很痛苦,特有負罪感,回到家對老婆好得不得了。痛苦了一陣子之後,覺得這痛苦之大足以證明自己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同時也好象足以證明自己真的愛王小,負罪感慢慢就輕了。劉明亮你別笑我,聽別人說什麼真愛覺得特肉麻特幼稚,但真輪倒自己,不管以後怎樣,當時真的隻有一個詞,無怨無悔......真的......你信不信我,劉明亮,你說你信不信?”張真盯著劉明亮象盯著個仇人,仿佛一旦他有什麼懷疑的表示,就會撲上去狠狠打一架。劉明亮頭也不抬,撿了兩顆花生嚼著:“老張,我信,我當然信。”張真盯著劉明亮黑黝黝的頭頂看了一會兒,又接著說:“我那天回家看到小曼留的信以後,忽然什麼感覺都沒有了。你說什麼是愛情啊?你說......如果我那天回家去,小曼在那,她罵我,或者揍我幾下,甚至在我先告訴她以後再告訴我她的事,我還是愛王小的,可是,她早了一步,我就忽然覺得我的感情飛了......什麼都沒變,就她早了一步,我所謂的愛情就沒了?”張真又發楞了,過了一陣,咬牙切齒地罵了句“操”,一仰脖把一杯酒灌下去,酒杯重重地拍在桌上。劉明亮一直低著頭,手裏撮著顆花生撚來撚去,過了半晌,忽然意識到張真好久沒動靜,抬頭一看,詫異得把手指間那顆花生給掉了----老張摘了眼鏡,一個勁在那裏抹眼淚呢。他有點慌,還有點不好意思:“老張,老張,你別這樣,別這樣......”張真索性嗚嗚地哭起來,劉明亮坐在那,尷尬得不行,雖然醉了就哭的男人他也見過,可那時他自己往往也喝了不少了。現在這麼清醒的看一個大老爺們在他麵前哭,讓他覺得有安慰的義務,可他連一個理所應當哭泣的女孩都無法應付,在這樣現在看來象娘們一樣的爺們不輕彈的眼淚麵前,就更是手足無措了。正在劉明亮有點後悔沒多喝幾口酒讓自己也醉一些的時候,張真忽然止住了哭聲,又開口了:“我愛王小,因為她讓我自信。你說我30多歲一男人,在這麼淡出個鳥來的地方念個狗屁不通的博士,博士,說著好聽,自己知道不就是一個打工的,天天實驗室裏翻來複去那幾個實驗,和中國餐館裏那些廚師有什麼不同?人家還比我好,人家掙錢多。我呢,擔心發不了文章,擔心畢業後找不到工作,老婆嘴上不說,我知道她對我失望。這時候出個王小,讓我覺得自己好象還是個什麼人物,你說我能不動心嗎?”劉明亮說:“是的是的,你現在也自由了,好好和王小一塊吧,你怎麼又說不愛她了呢?”張真又哭出聲:“明亮你別看不起我,我就是個小人物,有人愛我,或者我還能傷害誰,還讓我覺得自己不至於什麼都不是,可是,被本來以為死心塌地的老婆拋棄的打擊竟然強過有人愛我帶來的自信!我不是不愛王小了,我隻是沒感覺了。我現在根本不敢提愛不愛的,我不配,不配......”劉明亮心裏有點酸酸的:“老張,別這樣,沒什麼配不配的,別人也隻是端著,實際上都差不多的,老張,老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