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一聲不響,留我一個人大著肚子,麵對那些流言蜚語,麵對那些人嫌惡的目光。
我本就是個舞姬,任再多目光看著也不心慌,可是那一天,我慌了,那些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樣鋒利,我不懼怕刀子帶來的刺痛,但是我害怕別人用千萬把刀子指著我腹中還未出生的孩子,孩子是最無辜的,因為在我肚子裏,她才有罪,終究都是我的責任。
因為有孕,曉爍閣似乎變得不像曉爍閣了,也可能那才是真正的曉爍閣。
東家是個謙謙君子,儒雅有禮,可是當我看向他悲傷惋惜的雙眸時,我便知道了,他已經將我作為一枚棄子,扔掉了。
我沒有等他們將我趕出來,我自己走了。
“娘親,為何要出走?”小雲霜揚起臉,大大的眼睛裏滿是心疼地問我。
人活著是為了一口氣而不讓別人輕賤,若等到他們將我趕出來,雖是苟活幾日卻也寄人籬下混不自在,到那時腰杆子再也直不起來了。
而後,我便有了小雲霜,我原想著帶著孩子一了百了,可是,當我聽到她在我肚子裏輕輕踢動,我便放棄了這個荒唐又殘忍的念頭,我要把孩子生下來,可是我除了跳舞什麼都不會,我又怎麼養活她,怎麼才能不讓她步入我的後塵,怎麼才能不像母親一樣拋棄我一樣拋棄我的孩子,怎麼才有錢去給孩子一個大好前程……這些問題困擾著我,我沒日沒夜地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我來到一個所有人都不認識我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是哪裏,日漸安定後,隔壁家的嬸娘來勸我:“柒柒啊,你還年輕,趕快找人嫁了!帶著娃沒什麼的。”
“似啊似啊,你這要是生養了,老了,再想找個好人家也是難得。”洗衣裳時也有姐姐勸我。
終究是一副好皮囊得了那樣多人的照顧,可是,我自己知道,我自小底子薄弱,若沒有東家那一兩副金貴藥養著,十年的光陰恐怕都要從閻王爺那裏半偷半搶著要來,若是嫁與旁人,便是拖累,我欣喜於自己不久後將離開這人間苦海,卻又因此深為擔憂,那我的孩子可怎麼辦?
我還沒找到解決的辦法,小雲霜的第一聲啼哭就響的快要掀了屋子,我那時便知道,我餘生所要燃燒的餘燼隻是為了照亮這個孩子,哪怕隻有微弱的那麼一點點光和熱,我雖剩下不多,可是我願意全都給她。
哪怕我光陰已逝,哪怕我半身入土,哪怕我身無所長,我也要將她養大。
我愧疚於不能給她一個完整的家,痛苦於惦念她薄情的父親,哀愁於撫養她的錢銀,那都不妨礙我愛她,每當我為別人浣衣腰酸脖子疼時看到她,我仿佛又有了幹勁,她像我的小神仙一樣,給我力量和勇氣。
我看那纖纖如玉翹著蘭花唱語調的手變得老繭縱生,曾閃過一絲遺憾,但心間卻滿滿的都是榮耀和幸福。
我看著這些換來的雲霜已經可以拽著我的衣袖為我擦汗時,我覺得,值得,真是太值得,世間沒有比這更值得的買***起愛情,我最後心中都是對女兒快要溢出胸膛的愛,我曾經還說過,我永遠也不要生養,那太疼,可是,我現在覺得,當時真傻。
雲霜生的好看,但是總是穿著別人不要的破舊衣衫,再美的的絕色也會蒙塵,她五官有些形似空淨的淡泊,一雙眼裏卻全是孩童的稚嫩與天真,對這世間抱有的熱情和喜愛。
她會牽著我的手,讓我看蝴蝶,也會去小攤販那裝可愛討得一塊甜甜的酥糖來給我吃,她從小便機靈聰慧。
可是,奈何我時日不多,不能看著她繼續長大,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活計卻一日比一日更沉重,直到那日吐了口水裏夾雜著隱隱約約的血絲,我才知道,大限將至,閻王爺要來收我,我最舍不得的便是小小的雲霜站在矮矮的板凳上為我熬著那稀薄的白粥。
後來,有一位啞僧來到我們破舊的屋舍,討了一杯水喝。他的雙眼用灰色的布條蒙著,光著腳板,手上的皮膚都龜裂了,露出鮮紅的裏肉,麵色蒼老憔悴,仿佛年歲已高。
自他手語中得知,他原本是會說話的,可是年月長了,不想與任何人說話,便不會說話了。
真是奇怪,正常人怎會因為長時間不說話而不會說話呢
小雲霜待他很好,可以說,小雲霜對來化緣討水的和尚都很好,她已經知道她的父親是個念經的山僧,我沒有瞞著她。
那啞僧便逗留了許久,也許是一個月亦或是幾周,我已經不知道了,我已是連看物都模糊的狀態,那些最後的日子裏,啞僧一直和雲霜一起照顧著我,我時隔多年仿佛又看到了空淨平靜柔和的雙眸,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些輕快日子,沒有世俗的煩惱,沒有生計的攪擾,隻要一心一意的去感受空淨的憐護和偏愛,就好了。
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我連雲霜的哭聲都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