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沒有一絲風浪,水麵平靜光滑,像一麵古老的銅鏡,映著蒼穹的星辰變換,可是水麵之下,卻似魔窟一般,激流與漩渦相互撞擊,卷起更激烈的暗流……
這是亡靈的咒語,詛咒著烏土苦海這片寫著死亡的水域。
“放下塵心!”
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拿了半截手腕粗的樹枝,擋在七八個抬著黝黑的棺槨的士兵麵前,情緒激動卻堅毅不屈。
“你不要命了?!”領頭的大喝一聲。
這小乞丐滿臉淚水,頭發蓬亂,卻也看的出有幾分年輕的氣魄。他揮起樹枝就打上前去,這領頭無奈,拔出劍就揮砍去,小乞丐手裏的樹枝頓時斷成了七八節,又猛的上前就是一腳,恰踢在小乞丐右前胸上,這小乞丐被踢的向後連翻兩個跟頭,趴在了地上,盡管已經唇角滲血,他卻仍掙紮著爬起來,跪著向前哀求:“陳總兵,陳總兵,小石頭求你,求你讓我送塵心姑娘一程,求求你!”
小乞丐不住的磕頭,這陳總兵卻歎了口氣:“別再無禮,重四爺下令午時一到,便封棺投海,誤了時辰,你縱有十顆腦袋,也擔當不起!”
“別跟他廢話,軍令如山,砍了他的腦袋便是!”陳總兵身旁一位身著黑衣冷眼的殺手狠狠的說道。
“——什麼,四、四爺?”小乞丐猶如五雷轟頂,重四爺,重四爺平日裏最疼塵心了,他怎麼會,怎麼會……小乞丐顧不得那麼多,隻苦苦哀求:“各位爺,小的就想給塵心姑娘送一程,求各位爺賞個臉,小的隻說幾句話,也好讓塵心姑娘路上不孤單,倘若塵心姑娘泉下有知,七月半回魂夜,也不會來叨擾各位安生,求求各位爺成全!”
他一邊哀求,一邊擋在棺槨前跪在地上,頭咚咚的撞在那漆黑色的棺槨上。
黑衣殺手目露凶光,見他待要拔劍,陳總兵忙上前阻止,道:“死者為大,望兄弟給點薄麵,這小乞丐也算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且叫他去送上一送吧!”
“莫說我不記當年你施救之恩,今日我便還了你這人情,自此互不相欠,但倘若誤了時辰,我絕不會手下留情!”這黑衣殺手冷冷瞧了眼小乞丐,抱著胳膊便走向一旁。
這身披青銅戰甲的陳總兵一揮手,棺槨就被七八個人抬到了停在岸邊的船上,他的手握著寒冷的刀首,似有不忍之意,轉身對著這些手下說道:“你們且去一邊休息!”
七八個人拱手領命,識趣的走遠了一些。陳總兵歎了口氣,道:“你且去吧,別太久……久了,兄弟們有怨氣,咱們也不好複命……”
小乞丐連忙道謝:“多謝陳大哥、多謝陳大哥,小石頭以後做牛做馬,任您驅使!”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許是塵心姑娘命該如此,咱們也回天乏術,想來塵心姑娘有你這位摯友,亦不枉來這世間一回!”
這喚作小石頭的小乞丐連連磕頭,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爬起來跳上船去。這神秘莫測的烏土苦海卻忽然傳來低低沉沉的嗚咽,像糾纏不清的低訴,像無處宣泄的嘶吼,像宿命,像輪回……
棺槨裏的美人,隻似輕睡一般,臉色春潤,唇色飽滿,皓雪青絲,鳳冠霞帔。
“下輩子,還是跟我一樣出生在窮苦人家吧,到頭來,也會有半寸土地,黃土堆墳,綠草白花……如今……別說像樣的墳塚……竟這樣無緣無故的去了……!”小石頭哽咽的說不出了話,心裏如針紮一般,又疼又難受,他從胸前摸出一件疊的四四方方的手帕,抖抖索索的打開來,看見裏麵的東西,又是一陣難過,他哽咽著說道:“這是我十歲那年,你第一次見我時送我的玉鐲,你見我想吃糖葫蘆,口水直流,你難過的說你也沒有銅錢,可是你想了想,就把這個玉鐲送給了我,說,你拿去賣了吧,賣了就有很多銅錢了,可以吃好多糖葫蘆了,可是我沒舍得,那天你笑的那麼燦爛,像是你終於還清了些什麼——你善良的,甚至以為幫不了別人就是虧欠——你或許不知道,就算小石頭活的卑微,可是,你卻成了我的信仰,小石頭沒有什麼可以送你的,就把這個玉鐲當成我自己,陪在你身邊,生生世世照顧你……”
小石頭哭哭啼啼,將玉鐲重新包好,好好地放在睡著的人手中,他心想到:許是怕衝撞了成親的喜慶,所以才匆忙將塵心葬入大海嗎?
“好了,你也別難過了,怕塵心姑娘走的不安穩!時候差不多了,你且回吧!”陳總兵一跳就躍上船,說道,“咱們都是給人家辦事,吃人家差餉的,耽誤了時辰,咱們可擔待不起!”
“陳大哥也是看著塵心姑娘長大,可曾見過她做過什麼大逆不道之事麼,陳大哥,求求你,留塵心一具全屍吧,小石頭命賤,願替塵心跳入這烏土苦海!”小石頭跪在武士身前,匆匆從腰間摸出幾個碎錢,塞進武士手裏,急急道:“陳大哥成全了小石頭吧——”
“重四爺手下數萬名將士的性命可全都掌握在我一個人手裏,你休要讓我為難!今日這烏土苦海能吞噬水麵上的生靈萬物,你若明白我的苦衷,便速速離開吧!六六三十六副玄鐵釘釘緊棺槨,少一顆,咱們都得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