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小柔是從合正宮, 她自己住的抱廈廳被慎刑司直接帶走的。都一個多時辰了,白睢竟然下了朝才得到消息,一腳踹開毛崇之,快馬加鞭直奔慎刑司。

毛大總管被皇帝盛怒之下的那一腳踹得撞在漢白玉的欄杆上,當場磕破了腦袋,鮮血直流,哪還有什麼臉跟著去。

他說不知道郭放竟然會繞過他拿人,就真的不知道麼。他毛大總管是什麼人,這次雖不是他出手替郭放辦事, 但闔宮上下,哪個犄角旮旯裏沒他的眼線。他雖攔不住慎刑司動手,但消息卻一定早就得了的, 竟瞞著皇帝不報。

毛崇之捂著額頭,鮮血糊了一隻眼, 唉……

——寧安堂的小皇子突然染了惡疾,伺候苗姑娘的宮女馬上跳出來告密, 說是苗姑娘吩咐她去小廚房動的手。手法是否拙劣不重要,重要的是慎刑司需要一個理由把人抓走。

去請慎刑司的也是寧安堂的人,傳的是賢妃娘娘的意思,天知道還在月子中的賢妃曉不曉得自己的玉印被動了。

瞧瞧皇帝這反應,關心則亂, 不管不顧要去救苗姑娘,他早料到會如此又怎會一開始就說。再者,皇帝在郭放眼裏, 本就該是個被蒙蔽視聽的無能小兒,萬萬不應如此快就能得到消息。演戲要演全套,故而他沒有早一點告知。

至於苗姑娘會不會受到傷害,在不影響全盤走勢的前提下,他必定會出手保住陛下這位心尖肉的。

慎刑司裏有自己人,自皇子出生第二日起,陛下就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將安插在各處的人手一一“喚醒”,而他,在得了苗姑娘被抓去慎刑司的消息的第一時間就通知了潛伏在慎刑司的暗樁予以保護。

實在沒有必要緊張到必須馬上營救。

可陛下不聽解釋,當場大發雷霆。

白睢趕到慎刑司時,苗小柔已經被抓進來快兩個時辰了。他火急火燎這會兒才到,而丞相卻已經早坐下喝了半碗茶了。

郭放見皇帝親臨,立即躬身行禮,可那腰卻好似彎不下去:“老臣參見陛下——陛下怎隻身前來了?”

且看看,郭丞相好生猖狂。不過這倒也遂了白睢的意,令其瘋狂,使其大意,逮到機會正好一鍋端掉。

“丞相怎會在此?”白睢跑出了一頭汗,慌慌張張的樣子半點皇帝該有的沉穩也沒有,見到丞相也在,目光閃動渾似隻驚弓之鳥。

郭放瞄了眼,勾起個極淺的笑:“回陛下,老臣下朝準備歸家,方才行至半路,便聽得慎刑司的消息,說是賢妃娘娘和小皇子那裏出了事,又涉及苗姑娘,隻好趕來過問一番。”

“那相父可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了嗎?”

“回陛下,其中的來龍去脈老臣已聽這裏的頭子彙報了,是有宮女告發苗姑娘謀害皇嗣。此事幹係重大,因而不及稟報陛下便由賢妃娘娘做主,命人迅速查辦,將那名宮女與苗姑娘一並送入慎刑司先行扣押。老臣剛到此處,便聽得那宮女因愧對苗姑娘的厚待而咬舌自盡,至於苗姑娘……”

“她怎麼了?!”白睢急問,問罷了卻又不等郭放回答,扯著嗓子怒喝,“慎刑司人都死了不成,苗小柔關押何處,速帶朕去!”

郭放伸手,虛攔了一下:“陛下,至於苗姑娘……聽說,路過監牢時被正在上刑的犯人所驚嚇,又在某處被牢縫裏伸出的髒手掐了脖子,受了些刺激,好像是……瘋了?”

苗小柔瘋了,在挑戰他的認知嗎?

白睢心裏咯噔一下,不信。

慎刑司主管內務,犯事的宮女太監與妃嬪一旦送到這裏來,難有全須全尾出去的。這裏的婆子和太監以及番役有一百種法子讓人生不如死,且身上還不留一點傷痕。

被他們折磨瘋的,又何止一個兩個。

白睢雖然不信,卻因這話而覺得太陽穴脹得厲害,天塌下來被砸懵了腦子一般,臉色青黑得滲人:“人呢,人現在何處?”

話音剛落,不及郭放回答,苗小柔便被兩個粗使婆子架著出來了。人瞧著好好的,頭發稍稍有些亂罷了,衣裳整潔幹幹淨淨,還是他今早離開時見到的那個樣子。隻是,脖子上有一圈淺淺的掐痕,約莫就是被牢裏那些瘋子掐的。

她被人架著走過來,也不知道反抗,眼皮低垂著,嘴裏嘀嘀咕咕不曉得在念叨什麼。

難道……白睢大步衝了上去,見此情形背後冷汗淋漓頃刻間濕了後背,一把抓住苗小柔的手:“大彪,你怎麼了?!”

苗小柔聽到聲音抬起頭,眼睛直愣愣地盯著他,眼珠子一轉不轉沒有半絲往日的靈氣,竟然看著他來了一句:“你是……”

居然不認得了!早上還好好的,還問他今天晚上想加什麼菜,怎麼……白睢一時仿佛誤入了冰窖,急得用手拍拍她的臉:“我是誰你都忘了嗎,我是你爺爺!”

苗小柔左看右看,對著他咧嘴憨笑,忽然一個恍然大悟:“哦……三歲啊——你怎麼一下子長這麼高了,跟豬搶吃的了嗎?”

這傻裏傻氣的樣子,是瘋了無疑了。白睢哪聽得她這些囈語,一個勁兒搖晃著她的肩膀:“他們對你做了什麼,你說!”

苗小柔被搖得不耐煩,用手推開他,伸著脖子四處尋找著什麼,頗有些焦急:“你誰啊?!我的算盤呢,是不是你拿走了——完了完了,金鳳銀鳳的首飾錢還沒撥出來,明天又要被抄得不得安寧。”

還沒說完,就趴下去跪在地上到處找。

這前言不搭後語的,人也認不清楚,不是瘋了就是傻了。瞧著體體麵麵,進了慎刑司一趟,今後卻是個瘋子了。

郭放從旁看著,內心暗笑。他原想著抓進來用點刑,叫小皇帝見見血,不成想這姑娘竟膽小如鼠還沒用刑就先嚇傻了。這也好,用刑或多或少惹麻煩,瘋掉卻怪不得他。

從苗小柔這裏得不到答案,少年暴怒了,通天之火上來狠狠一腳踹下去,將其中一個婆子踹得一頭撞上牆角,撞破了腦袋竟當場斷氣。

出人命了!屋子裏婆子們嚇得尖叫四起,苗小柔抬起頭,斥了一句:“叫什麼叫,吵死人了。”

隻她一個還在狀況外。

慎刑司婆子太監跪了滿滿一地,磕頭磕得咚咚做響,紛紛哭喊著並未對苗姑娘用刑,她是被其他犯人衝撞了嚇傻的。

苗小柔找不到算盤,呆呆看著,瞄了瞄那地上的血,又看看白睢,突然生氣起來:“你又打人,我真是懶得管你了,你爹要再要罵你,我才不幫你說話呢。”

沒有一句話是清醒的,少年麵色更加鐵青,抬起又一腳踹翻爐火泄憤,收了腳便回身去拽她。他咬牙忍著日後再算這仇,眼下帶她回去看大夫才是第一要緊的。

哪知苗小柔甩開他的手,對著空氣就是一鞠躬:“白伯父您怎麼來了?哎呀您別動怒,肯定是對方先惹白睢的,他哪兒會主動打人呀。”

即便瘋了,也還記得護著他。

少年心頭凝了一滴淚,什麼也不想要了,隻想帶著她先走。

“且慢。”將將走出兩步,背後郭放卻放話攔住,“陛下,謀害皇嗣乃是重罪。苗姑娘若是冤枉的,慎刑司查出來自會還苗姑娘一個清白。您立即便要帶她走,偏袒之意未免太過明顯,若讓有心人大做文章,豈不壞了苗姑娘的名聲,叫人議論她蠱惑得聖上不辨是非輕重?日後,叫苗姑娘如何穩居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