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母親的夜裏月光格外的冷,星星格外暗淡,如敗花餘殘香。
旋即大雨如注!
舉棋的絕望那麼深刻,她那俱灰的萬念裏滿滿的都是對於母親的愧疚與自責。
舉棋多想告訴母親,你日夜盼望長大的孩子真的長大了,你真的不必再受任何人的要挾,不必再受我的拖累了。
這牢籠般的婚姻綁架了你,現在你自由了!離開他,離開這婚姻,離開那不能視如己出的繼子。
如果你做不到,如果你不願意。
再沒有人可以強迫你,要挾你。
以任何方式。
然而這一次,舉棋的母親終於走了!但沒想到這一走竟是陰陽兩隔。
沒想到舉棋與母親從此天人有別。
那麼倉促,那麼意外。
連一個報答的,盡孝的機會也沒留給舉棋。
如果說舉棋還有什麼願望的話,就是希望再見媽媽一麵吧。
告訴她自己很好,不必惦念,告訴她自己已經長大了,告訴她自己對不起她...
可是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嗎?
徒增愁苦而已。
如果母親已登極樂,那就做個快樂的神仙吧。如果真的有來生,舉棋希望母親能遇到比她更好的孩子。
如果可以補償,舉棋願意用所有來換母親的幸福與快樂。
這是舉棋的真心話!
舉棋覺得張愛玲說得對,茉莉香片也許是太苦了一點,確切的說是真的太苦了。
母親急性心梗,走時沒留下一句話。那一晚,供桌上沏好了她生前最愛的茉莉香片。
花瓣素雅,香氣玲瓏,可它的作用是什麼呢?
遺像是感受不到這一切的。
刻薄的父親此刻是呆滯的,安靜的。他終於不再用各種方式宣泄自己的不滿了......
舉棋常常會想,我為什麼是我?我為什麼不是桌子,椅子牆壁或者其他的什麼人或什麼物?
我為什麼是我?
是不是在最初的最初,我們還是最健康跑得最快的精子的時候,在一個恰當的時機成功遇到一個健康的卵子,形成一個生命,那時候的我們是不是已經贏了?
至少我們是生命了,我們存在了,我們有機會被生下來了......
至少我們不是桌子,不是椅子,不是電腦,不是雲,不是花,不是樹,不是小鳥,不是魚,不是狗......是人,是我.....
可我為什麼是我?這個我被生下來就真的比桌子,椅子,電腦,雲,花,樹小鳥,魚,狗幸福嗎?
為什麼我就成了我?或者說這一切隻是個巧合?
但無論如何,我們就該感恩戴德了......
舉棋的長發遮住了暗淡消瘦的臉,隻有秀挺的鼻還立在那兒。她高高瘦瘦的樣子不能站著出現在人們麵前,否則單是呼吸一下她整個人就塌了。
不知出處的鍾被晚風徐徐吹撞,透過沉沉的夜色,渾厚蒼涼。
父親叫舉棋去睡,聲音竟是哀傷的。舉棋不了解什麼是父親,是不是隻要貢獻一粒精子,確保它與卵子成功的結合,就可以是一個父親?
可在舉棋眼裏,父親等同於一個怪物。
飄渺又傳來雨聲,舉棋看著素燈下的箏優雅大方。她仍記得上次彈起茉莉花時,媽媽眼角的笑意,可是現在媽媽不在了,她有的是一種被掏空了的孤獨感。
如今眼淚盤在她的臉上,此刻粒粒分明。弄人的造化啊,資質平平的舉棋終於畢業了,日夜盼望她長大的母親卻從此與她陰陽兩隔。
人生啊,不過是一場追逐吧!
舉棋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母親,如果這世上沒有用糟糕的婚姻圈住了她的丈夫,沒有用愛和依賴囚禁了她的女兒,母親至少還活著,至少是好好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