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的三個人聞言,齊齊將目光轉向她,小熠辰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看著阿玲道:

“小姨,他不是陌生人,他是我父帥,父帥回來了!”

阿玲當然認出了劉瑾,驚喜交織,直到淚水趟落,才醒過神來,抬手胡亂擦拭,而後迎上前去,可是除了謝天謝地,她卻說不出旁的話來。

劉瑾似是料到了這個場麵,笑了笑,道:

“抱歉,我花了這麼久才回來,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阿玲聞言,胡亂搖頭:

“沒有,不幸苦,您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不辛苦,小姐才辛苦…”

說到林晚婧,阿玲終於從久別重逢裏清醒過來:

“是了,您即是回來了,就快跟我去見小姐吧!我帶您去!”

才進了客廳,劉瑾的目光立刻落在了牆上那幅醒目的油畫上——那是一張很特別的海景圖,畫中的世界被以斜對角的格局分裂開,一半是湛藍的海水,有太陽從海平麵升起來,一支小船正向著它駛去,而另一側,則是橘色的烈烈火光,黑色的煙霧繚繞,光是看著,也能感受到作畫之人想體現的熾熱。

這畫中的景象,赫然是當年那場海戰裏的離別。

許是見他沒有跟上來,阿玲這便折返回來,看他凝視著油畫出神,於是解釋道:

“這是小姐畫的。有的時候她會坐在這裏,看著這幅畫一看就是一下午,一語不發的,有的時候看著看著就笑了,笑著笑著,卻又流下淚來。”

劉瑾聞言,方知林晚婧從未忘卻那場離別,於是他越發慶幸自己活著回來見她,否則她不知要用那日的場景,折磨自己到什麼時候。

琴房在主樓的右翼,穿過走廊的時候,劉瑾的目光停留在纏繞於樓梯和壁櫃的絲線上,那些絲線有小指粗細,每隔一段間距便拴著個銅鈴鐺,輕輕一碰就叮當作響。他不免詫異,蹙眉問道:

“這是何故?”

聽他問起這鈴鐺的緣由,阿玲麵露惆悵,歎息一聲,解釋道:

“這也是小姐的發明。小姐回來後,四處打聽您的消息,我們想盡辦法瞞著她,不敢讓她知道。但最終紙包不住火,您殉艦的消息還是被她聽說了。雖然平日裏看不出異樣,但我知道她夜夜不眠不休,哭到天亮。突然有一天,她的眼睛便看不清東西了。現在雖說是好些了,但還是反反複複的,有些時候看的清晰與常人無異,有些時候突然就看不見了,別說夜裏,就是大白天站在她跟前,她都認不出人來,隻能見到個模糊的影子。大夫說,是那個時候哭壞了眼睛落下病根了。這不,前些天還好好的,這兩日不知怎麼的,又看不清晰了…您知道的,小姐又是個不愛麻煩人的性子,就弄了這些鈴鐺,隻要她碰到,就知道是樓梯或者容易磕碰到,要小心些。這樣也好,鈴鐺一響,我就知道她在四處走動了,就可以馬上過來幫她。”

這邊說著,便到了琴房門口,門沒關,一眼就能看見那坐在鋼琴前的身影,穿著身絳紫的方領絲絨長裙,合身的剪裁,不鬆不緊的將那姣好的身段勾勒的玲瓏曼妙。及腰的長發燙著大大的波浪卷,披肩散著,耳旁的碎發用一枚珍珠卡子勾起,發尾蜿蜒在修長的脖頸上,將她漂亮的頸部曲線勾勒得更加精致柔美。此刻她正側著臉看著窗外出神,目光沒有焦距的映著春末午後的暖陽,眸子裏蒙著層淡淡的光暈。當年相遇的時候,她不過弱冠之年,俏麗的鵝蛋臉上偶爾會不經意的透出些天真浪漫,而在經曆了這世事許多之後,那股子稚氣盡數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端莊溫婉,以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卻令他心疼的堅強。

這畫麵如此靜謐而美好,阿玲也不知該不該去打擾,無助的轉頭看向劉瑾,二人正猶豫著,便聽林晚婧開口問到:

“阿玲,是誰來了?”

阿玲如夢初醒,回答道:

“小姐,少帥回來了。前幾日李老板說的貴客,是少帥啊!”

她的話語裏透著不加掩飾的興奮,可是不曾想,林晚婧聞言卻格外鎮定,甚至還有些無奈,轉頭將目光落回眼前的琴鍵上,淡然道:

“怎麼又開這種玩笑?之前才答應過我的,這才多久便又不做數了嗎?”

阿玲頓覺委屈,剛要申辯,卻被劉瑾阻止了。卻見他慢慢走到了她身邊,躊躇良久,才開口道:

“晚婧,是我,我回來了。”

臨琴鍵上的手指聞言一頓,可她的目光卻還是沒有轉向他,半晌,低聲道:

“先生,您的聲音確實與我丈夫很像。不知小妹允諾您多少酬勞,來幫她演這場戲。她許諾的酬勞我會讓她一分不差的結算給您,就不必勞煩先生費神安慰我了。”

說完,林晚婧絲毫不給他辯解的餘地,便徑自彈奏起曲子,顯然不想在這件事情上繼續糾纏。

劉瑾卻也不著急,她眼下是看不清,才不相信他就在她跟前,等她的眼睛好起來,一切誤會就能解開了。此刻,相比起爭辯對峙,他更想再多享受一會兒這樣的寧靜,仿佛時光倒退回了那段最美好的日子——她專注的練習鋼琴曲,而他在一旁翻閱簡報,靜靜地聽。

旋律自她纖細的手指下緩緩流出,是她最喜歡的那首法國民謠《綠袖子》,就在他以為她已經能熟練演奏,不再需要他提點的時候,她卻將左手自琴鍵上拿下來,隻剩右手流暢的彈奏著孤單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