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菲兒的槍口抖了抖,也就是在她略有猶豫的刹那間。馮寫意如同變魔術一般,從自己的右側袖管裏伸出了一隻手!
因為他沒有右臂,所以李菲兒持槍的方向相對靠近他右側不方便的死角。
所以鬼知道他是怎麼練就的這一招,竟然一下子唬住了李菲兒的應變能力。
從毒販那裏赤手空拳地搶槍過來--除了馮寫意,也是沒誰了。
可他終究是個身體不平衡的殘疾人,李菲兒意識到自己上了當,哪裏還肯將其放過?
五樓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如果兩個人撕扯著滾下去,誰死一般取決於誰點背壓在下麵!
眼看著行動不便的男人被發了瘋一樣的李菲兒糾纏著往陽台的邊緣推。
方靜竹抓起落地的手槍,全然空白了理智和選擇。
子彈貼著馮寫意的臉頰,破開一道熱浪--
世界一下子就安靜了。
方靜竹握著槍,噗通一聲跪地。在膝蓋即將撞上堅硬之前,男人別扭的胳膊從交叉的袖管裏伸了出來。
扶得很穩。很重。
"我姐……我是不是,殺了她?"
李菲兒仰麵從陽台翻倒下去的時候,方靜竹的大腦一片茫然。
***
"靜靜,你有沒有想過,等我們兩個長大以後,就出去找爸爸?"
"爸爸和舅舅還活著麼?"
"不知道,但我覺得他們還活著。"
"那他們為什麼不回來看我們?"
"哈哈,也許是害怕我們長大後,變成跟他們不一樣的人吧。"
***
警車和救護車都已經到位,李菲兒中槍不在要害,但從五樓摔下來也是夠嗆。這會兒已經被緊急送往最近的醫院搶救。
"張隊……"走到隊長張大勇麵前,方靜竹差一點哭出了聲。
老大哥心疼地抱著她的肩膀,口中不住地道著歉:"對不起小方,其實我們早就知道失蹤的臥底是你父親方秉年,經組織再三考慮,才決定讓你--"
"我父親是臥底,我舅舅和表姐是毒梟,所以沒有人比我更合適做這個任務了麼?張隊,你以前不是這樣,你最疼我了……自從上次出任務受了傷,你都不舍得我再接危險的案子。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這樣!"
"小方,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也不能為親人愛人擔下所有的選擇。
誰叫你是警察呢?"張大勇的話好沒道理,但卻又是實實在在的道理。
"現在李菲兒已經落網了,相信她父親不會善罷甘休。他狡兔三窟二十年,光替身就有七八個,想抓他實在很不容易。
隻能寄希望於李菲兒坦白從寬,所以小方你熬振作起來,接下來還要靠你跟你表姐溝通。必要的話,需要你舅媽--"
"張隊長,你們也太過分了。"馮寫意從後麵上來,輕輕擋了下方靜竹的身子,"就算她是警察,也沒理由強大到機器人的程度。一天之內,你讓她在親人敵人,正義邪惡中各種顛覆翻轉。有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
"你誰呀?"張大勇尷尬地看了看馮寫意,"我們這查案子呢,閑雜人等到一邊去。"
"納稅人。"
張大勇:"……"
方靜竹感激地看了馮寫意一眼,被他折騰了一路。做夢也沒想到有天他會為自己挺身而出說句公道話。
但是紀律就是紀律,再難熬的,她也得服從組織安排。
"張隊長,我會盡快調整下心情的。讓我先跟我朋友說幾句話,交代下,等會我跟你們去醫院看看我姐的情況。"
方靜竹向張大勇打了個疲憊卻標準的軍禮,然後拖著馮寫意別扭的袖子到一邊去。
"你等會兒,讓我把這手弄過來,快脫臼了!"
然而方靜竹哪裏還能顧得了那麼多,上前一步將他緊緊抱在懷裏。
可憐馮寫意的狀態就像一麵鼓……抱得一點都沒有美感。
"你。為什麼一點都不怕?"
"因為什麼樣的恐懼都經曆過了,每一天都是賺的。"馮寫意笑了笑,眼神卻不肯神情聚焦。
"那,我姐用槍指著我的時候,你也不怕?"
"嗯……我說不怕你會不會很傷心?"
"不會,"方靜竹垂了垂頭,"我懂你靜如止水的心態,這世上怕是沒有什麼還能讓你在乎了吧。就算有,也--"
話音剛落,馮寫意突然臉色一變,轉身就走!
"大叔!你上哪去!"
方靜竹被他嚇了一大跳,上前就要去捉他的袖子。
可是他步子邁得好大,分明就是在逃!
他不是什麼都不怕麼?還有什麼能讓他這樣逃?
方靜竹轉過臉,就看到一輛漆黑的豪車停在一眾警車旁。車門一開,先下來一位男士,隨後見他轉身扶下一位女士。
他們衣冠楚楚,儀表端莊。身價之下的焦急愁容,怕是於這世上所有的父母心沒有不同。
方靜竹大概明白了,能讓馮寫意落荒而逃的,也沒有其他人了。
"馮寫意!你給我站住!我女兒呢?"
白卓寒一眼就捉到了馮寫意匆匆避開的身影。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對這個男人的咬牙切齒已經融入一種本能的態度。
"卓寒!"唐笙攔住丈夫,"你先等下。我……讓我來說……"
方靜竹覺得有點胸悶,尤其唐笙的態度,讓她更是不爽。
馮寫意不願見他們又不是怕他們,用得著像順毛擼貓似的,還生怕把他嚇到一樣?
方靜竹眼裏的唐笙實在太普通了。
三十五六的年紀,因為過於瘦削而顯得不算年輕。雖然從五官裏依稀能判斷得出,她少年時應該也是美人一枚。
但是--平胸,小屁股,矮個子,高顴骨,嘖嘖,比起自己這麼高挑健美,差遠了好麼!
她男人倒是超乎想象的高大帥氣,可惜戾氣太足,滿身銅臭。
一看就是個不會做家務,隻把女人當附屬的直男癌晚期。
這種家夥,怎麼跟她的文藝大叔比?也難怪女兒處處數落他,寧願去找詩和遠方了。
"寫意……"唐笙從方靜竹身邊穿過。隻有短暫的目光交接,全然沒給她任何注意力。
她眼裏噙著淚,嘴唇咬得像自虐似的。
那一聲''寫意'',真是橫跨了八年的物是人非。
馮寫意沒有轉身。
他揚了揚頭,沉默著像在淡定地數星星。
"孩子在樓上,A208房衣櫃裏躲著。"
唐笙衝白卓寒遞了個眼神,男人立刻帶著助手和警察衝上去。
方靜竹想,這個時候自己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呢?
唐笙早已哽咽到不成聲了:"寫意,讓我看看你行麼?這麼多年,你……過得好不好?"
"挺好的,不用看了。"
唐笙突然兩步跑上前,一把從後麵抱住了馮寫意的身子。她抓著男人空蕩蕩的右袖管,眼裏模糊著所有自欺欺人的不可置信。
"你的手……"
"擼多了,壞死了。"
方靜竹差點笑出鼻涕泡好麼!
她以為她的大叔,唯有在麵對唐笙的時候才不會開這種玩笑。
可她又如何不明白,此時的馮寫意需要壓抑多少自卑才能把插科打諢念得如此雲淡風輕?
隻有她才知道,那個男人獨自舔舐醜陋傷疤和殘缺肢體的時候,那種心境幾許無奈?
隻有她才知道,他不想被打擾的孤獨背後,從來沒有期待過那個女人的一句''好久不見''。
你們的幸福,早就治愈不了他了。
後來唐笙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就隻是抱著馮寫意的背,一直一直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