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諸神,請聆聽這古老的歌曲。
它訴說著遠在天邊的妖精的故裏,
妖精守護著珍貴的寶物,
藏匿在時間的終途。
1
兩個月後,結束了悠閑而漫長的暑假,沉寂了許久的校園,再次恢複了以往的喧囂。因為每次暑假過後,都會有一批新鮮的血液注入學校,所以這份喧囂更要熱鬧幾分。
學校金碧輝煌的大門被擦拭得金光閃閃,刺目的光芒之上掛著一條巨大的朱紅橫幅:“歡迎新生入學”!
校園兩旁的林蔭道上更是擺滿了桌子,各個學生社團都使盡渾身解數來拉攏新人,有用美人計的,有施美男計的,有以物質利誘的,有以謊話欺騙的,更有以暴力脅迫的,種類繁多,不一而足。
而一個個新生在家長的陪同下,汗流浹背地背著書包和行李,拎著暖瓶和臉盆,滿臉興奮地走在這壯觀的迎新大隊之中。接著就像輕塵墜水,轉眼就淹沒在洶湧的人潮中、偌大的校園裏。
而就在大二的學生大張旗鼓地迎新時,我們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動員大會。
“同學們都知道,今年又有很多新生入學了!而且對於我們大三的學生來說,也是最關鍵的一年!”講台上年輕的小導員臉漲得通紅,像是憤青一樣振臂高呼。
“新生入學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坐在教室裏好奇地問四周的同學。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我們學校每年都要上演這麼一出辭舊迎新的大戲,怎麼就今年草木皆兵。
“是因為熱血、青春和友誼!”老大和他的另一個魁梧的盟友同時抓著我的肩猛搖,搖得我眼冒金星,叫苦不迭。
“這次的秋季運動會是我們年級參加的最後一場運動會啦!”猩猩的盟友也是體育愛好者,身材也恰似一隻複製的猩猩,“如果我們連低年級的都贏不了,大學生活多不完美啊!”
我急忙拚命地點頭附和他,雖然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大學生活的完美度怎麼會跟運動會掛上鉤?
“一個人隻能報四個項目,現在就可以報名。”導員做完了動員演說,切入了關鍵的環節,“各班的班長組織一下,本周內把名單交到係裏!”
導員話音未落,一句“散會”還沒有說出口,我身邊坐著的兩隻猩猩就像獵犬一樣,同時衝向了坐在第一排的眼鏡班長。
“不就是個運動會嗎?至於這麼激動?”老五從後排探過腦袋,搖頭歎息,“真是不理解這些人!”
“100米短跑,有沒有人報?”班長振臂疾呼,姿勢跟小導員如出一轍。
“楊雲濤!他跑得快!”混亂中不知誰喊了一句。
我身子一歪,差點沒從椅子上一頭栽下來。
“楊雲濤,100米短跑!外加4×100米接力!”
“班長,我不行!”我急忙從座位上爬起來舉手抗議。
“誰說的?”班長的眼鏡片後麵閃爍著精亮的光芒,“同學們都說你每天堅持晨練,而且還一邊跑一邊吃著油條!”
天可憐見,我那分明就是在趕課!
“100米短跑!4×100米接力,外加助跑跳遠!”
眼看砝碼隨著我的抗議不斷蹭多,我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哎呀!你怎麼這麼倒黴?”老五幸災樂禍地從後麵探出腦袋,“不過你跑得確實是夠快的,拿兩個第一應該沒啥問題!”
可是他話音未落,就聽到班長又在前排振臂疾呼,“3000米,3000米有沒有人報?全校運動會不可以空項!”
這次大家都噤若寒蟬,連個大氣都不敢喘,是人都知道那個項目有多麼痛苦。
眼見無人請纓,班長低聲跟旁邊的老大商量了一下,臉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奸笑,接著眼鏡片的反光準確無誤地瞄準了我。
直嚇得我渾身冷汗,連連搖頭。上帝啊!讓我去跑3000,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可是班長嘴唇微啟,卻蹦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名字,“申明,要不你試試?”
申明是我們老五的大名,因為後麵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跟著念出個“大義”,所以我們都很少用這個名字稱呼他。
“班長!我不行!”老五熱愛美容,從來汗不沾身,指不染塵,成為翩翩佳公子是他畢生的追求。如果讓他去跑,難保不會在半途壯烈犧牲。
“你不要害怕!”班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就像田忌賽馬一樣,劣馬要用在必輸的比賽上,跑不動走下來也可以!”
說罷,班長低頭在報名表上填下了老五的大名。
“真是太不像話了!”散了會,老五背著書包邊走邊跟我抗議,“居然說我是‘劣馬’!我要用實力證明自己是匹‘好馬’!”
雖然我永遠不能理解,身為人類何必非要證明自己是個畜生,但還是識趣地點了點頭。
不過打量了一下老五保養過度的皮膚,熨得整潔而有型的白襯衫,還有麻稈一樣的四肢,我想破頭也想不出他要如何證明自己。
“從今天開始,我要天天晚上去操場長跑!”老五悲憤地朝天空握了握拳頭,頗有舍生取義的勁頭,“我就不信,運動會那天我會拿不到第一!”
“加油吧,我支持你!”我假惺惺地聲援他。我並沒有撒謊,如果那個第一是倒著數的,他確實是十拿九穩。
此時已是初秋,深深淺淺的黃像是緩緩湧動的潮水,轉瞬吞沒了夏日的濃翠。晚風乍起,帶來一絲蕭條的意味,我們一邊說一邊走,不知不覺中,天色居然有些暗了。
“六郎!你看那是什麼?”剛走到熙熙攘攘的食堂前,老五突然拉了我一把,指著地上一個閃閃發亮的東西,眼睛中冒出貪婪的光。
那個東西又圓又扁,在黃昏中閃爍出誘人的光芒,看上去像枚金幣。
這種東西怎麼會出現在校園裏?我好奇地打量著地上的金幣,難道本市的博物館被小偷光顧了?而且食堂前人來人往,為什麼大家都視若無睹,難道能看到它的隻有我們倆?
然而還沒等我想完,突然眼前一花,老五一個箭步躥上去,一腳就牢牢踩住了那枚金幣。
看他那伶俐的身手,3000米奪冠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2
“真的是金幣!”老五一邊吃飯一邊把那枚金幣捏在手裏玩,“剛開始我還怕是那種金幣巧克力,今天運氣真好!”
“我可不那麼覺得!”因為那金幣雖然赫赫耀目,折射著夕陽的光輝,但是在我眼裏,它卻鏽跡斑斑,上麵似乎還沾染了些汙漬。
“嫉妒!你一定是嫉妒!”老五瞪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牛仔褲兜裏,“你是看不慣我財運好!”
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就像我老媽說的一樣,天上從來不會掉餡餅,如果真的有幸掉下一個,一定要仔細看看前麵是不是有個陷阱。
於是我努力地低頭扒飯,不去理他。並且借著刷洗飯盒的機會,兩指一勾,就從老五的口袋裏輕輕鬆鬆地掏出了那枚金幣。
可是就在我的手指接觸到那冰冷金屬的一瞬間,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原本喧囂吵鬧、亂成一鍋粥的食堂,突然變得安靜無比,甚至連落下一根針都能清晰的聽到。
“老五!老五!這是怎麼了?”我惶恐地伸手去抓身邊的老五,他瞪著眼睛,嘴不停地動,似乎在說些什麼,但是我卻完全聽不到。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微弱的聲音。聲音婉轉而動聽,似乎是某個人在低低地哼唱。
“天上的諸神,請聆聽這古老的歌曲……”
這一定是幻聽,我緊緊地捂住耳朵,但是那個聲音還是執著地滲入耳膜,清晰而婉轉。
“它訴說著不為人知的妖精的故裏!
妖精守護著珍貴的寶物,
藏匿在時間的終途……”
這件事實在是太可怕了,我伸手扶住旁邊的桌子,隻覺得身上冷汗涔涔。到底是誰在唱歌?為什麼隻有我一個人能聽到?
“在夢醒和天明之中,
太陽迷失了自己的歸途,
月亮也不知何去何從……”
歌聲還在繼續,並且音量越來越高,像是一把鋒利的劍,瞬間穿透了我的靈魂。我想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因為老五突然架著我就往校醫院的方向走去。
路上人來人往,光線昏暗,但是我依舊聽不到一絲外界的聲音。
耳邊的歌聲在轉了幾個彎之後,終於到達了絢麗的終曲,在那一瞬間,仿佛世上所有的聲音都彙聚在一起,紛亂得令人無所適從。
“心口的鮮血染紅了大地!
世界在毀滅中複蘇!”
這兩句唱完,歌聲就似夏日的煙火,綻放出最美的光輝之後,燒成煙,化了灰,轉瞬歸於寂滅。
漸漸有細小的聲音傳入了耳膜,似乎是誰在激動地叫我的名字。
“六郎,六郎!你怎麼了?我背你去校醫院!”眼前出現老五放大的臉,他的聲音也逐漸清晰。
“沒事……沒事!”我有氣無力地站起來,隻覺得渾身像是虛脫了一般的酸軟,朝他費力地笑了一下,“隻是耳朵突然疼得厲害!”
“真的不要緊嗎?”老五慌慌張張地看著我,“我看你剛才跟要死了一樣!嚇死我了!”
“沒有那麼誇張吧?”我下意識地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臉,覺得手中正握著一個又涼又硬的東西,卻是那枚奇怪的金幣。
在路燈的光芒下,它看起來更加貴氣逼人,甚至連方才的汙漬都一掃而空。
我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它,又想起了剛才聽到的那首歌,突然覺得脊背發涼。急忙趁著老五不注意,手指一彈,它就“嗖”的一聲向道路旁茂密的灌木中飛去。
然而就在那點金色的光芒眼看就要飛過灌木的時候,突然從有些泛黃的葉子中伸出了一隻綠色的幹瘦爪子,緊緊地抓住了半空中的金幣。
“哇!”這一嚇非同小可,我張嘴就大叫了一聲。
“哇!”這一聲是走在前麵的老五發出來的。他緊接著回頭朝我怒氣衝衝地喊,“你今天怎麼回事?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剛剛看到一隻黑貓,嚇死我了!”我抱歉地朝他笑,再回頭一看,身後隻有泛黃的灌木,又哪裏有什麼奇怪的爪子?
“一隻貓都能嚇到你!你還是不是男人!”老五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得意地搖曳著麻稈身材走了。
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太過奇怪,我也無心跟他計較,低著頭跟在他身後往宿舍走去。
周圍人來人往,到處都有新生們興奮的臉和家長們幸福的笑容。然而在這一片喧囂之中,我的耳邊,卻始終縈繞著一個清亮的聲音,婉轉而悲愴,似在吟唱著一個古老的傳說。
回到宿舍的時候再也沒有什麼異狀發生,隻有老五幾乎脫到全裸。
“你在幹啥?”老大再也忍耐不住了,奮而起之,“把這當澡堂嗎?現在這麼涼快,你還脫什麼脫?”
“我的金幣……”老五期期艾艾地說,一邊說還一邊抖落著每一個口袋。
“什麼?金筆?你不是一直買小賣店那種五元十根的圓珠筆嗎?”
“不是金筆,是金幣!”他繼續翻箱倒櫃,“我跟六郎在食堂門口撿到的!還是純金的!”
“哈哈哈!”猩猩爆出一陣爽朗的笑,差點掀翻我們脆弱的屋頂,“你是不是玩遊戲玩多了?咱們學校還產那個?”
“不信你問六郎!”老五的手直直地指向我。
因為我是始作俑者,隻好用耳機罩上耳朵,裝作什麼也沒有聽到,一心研究手中的天文圖。
“趕快出去練練3000米吧!”老大把他的衣服從床上抱起來,往他懷裏一塞,“就你這樣,我都怕你連運動會的開幕式都撐不到!”
老五見事已至此,估計那枚金幣是無望再見了,隻好神色黯然地穿上衣服,換上運動鞋去跑步了。
哪知他這一去就是兩個多小時,直到宿舍熄燈睡覺,還沒有見到他的蹤影。
“真是太感人了!”老大躺在床板上感慨,“連老五都這麼努力,咱們係準拿第一!”
雖然我不明白,他怎麼能異想天開地把奪冠跟老五那細胳膊細腿聯係到一起,無奈睡神來襲,還沒等我發表意見,就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六郎,六郎!”正睡得深沉,似乎有人在叫我。
因為反射神經比較發達,我幾乎是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睜開了眼睛。
黑暗中隻見正有一個人站在我的床下,雙眼晶亮得像是一隻偷到了香油的老鼠。
“老五?”我揉了揉眼睛,確信自己沒有看錯,“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覺?”
“六郎你看,這是我在操場上撿到的。”
他說著亮出一個金光燦爛的東西,在我的眼皮下麵一晃。隨著那道金色的光芒閃過,我的心頓時跟著一沉!
那枚金幣!怎麼又到了他手裏?
3
老五跟我顯擺完他的戰果,就收拾一下上床休息了。寂靜的黑夜中,還時不時地傳來他壓抑的笑聲和輾轉反側的翻身聲。
陪他一起睜著眼睛看天明的還有倒黴的我。金幣、老五和灌木叢中的綠色爪子,這些毫無關係的事情竟在這一夕之間有了交集。
不知為什麼,或許是嗅覺過分敏感,我竟然從中聞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剩……不!張霏,有件事想問你一下!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地出現金幣是怎麼回事?”第二天一下課,我就跑去跟剩女小姐打聽。邊說還邊不好意思地撓著頭,自從上學期出了那件事,我一見到她的臉就會不由自主地緊張。
“那還用問!”剩女小姐詫異地看了我一眼,“當然是有人丟了錢包!”
“不是錢包,是金幣!而且是那種歐洲的金幣!”
這次剩女小姐的眼睛更亮了,湊過來壓低聲音,“快說,是不是你撿到的!”
“不是,是我們宿舍的老五!”我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我要看,你去幫我借來!”
“這……這有點難辦!”因為那枚金幣曾經丟過一次,老五像是葛朗台老頭一樣吝嗇,把它仔細地放在胸前的口袋裏,概不外借。
“那我就沒有辦法啦!”她朝我攤了攤手掌,“不義之財往往會帶來噩運!”
她說這話的時候麵孔嚴肅,煞有介事,似乎把前兩日自己詐騙錢財的事情完全忘到了腦後。
眼見在號稱妖怪通的剩女小姐那裏沒有得到什麼寶貴的信息,我隻好神色萎靡地趴在書桌上觀察旁邊的老五。
他跟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每隔五分鍾就掏出小鏡子照一下;每隔十分鍾就從褲兜裏拿出小梳子梳梳頭發;再每隔半個小時喝一大杯水,喝完水之後還要塗上隨身攜帶的唇油。
結果一個上午看下去,他像患了多動症一樣活蹦亂跳,我卻覺得兩眼發花,眼前時不時地閃爍著鏡子的寒光。
“喂,老五……”在他又掏出一瓶藍色的液體時,我實在忍無可忍,出言提醒,“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別人還在聽課呢!”
“那怎麼行?”他白了我一眼,用那個瓶子對準了臉,輕輕一按,便湧出一陣濕潤的水汽,“現在是秋天,一年中最幹燥的季節,一天怎麼也要噴幾次保濕噴霧。”
我聽完之後隻覺得胸口發悶,胃裏作嘔,一頭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決定任他自生自滅了。
反正看他精神百倍的模樣,再活個幾十年都不成問題,我又何必杞人憂天!
一天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去了,老五除了時不時地掏出那枚金幣左看右看,口水比平時多流了一倍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麼異狀。
而且眼看秋季運動會即將開鑼,上晚自習的也比平時少了一半。所有有比賽項目的同學幾乎都跑到操場上去報到了。一個個汗流浹背地臨陣磨槍,生怕到時候在眾目睽睽之下丟人。
還好我的腿腳是天賦秉異,因此不用像他們一樣玩命地練習。於是下晚自習的鈴聲剛響,我就優哉遊哉地背著書包去吃夜宵了。
“嗨!六郎!你過得很悠閑嗎?”走廊漆黑的角落裏傳出一個陰冷的聲音,在夜晚聽來,絲毫不帶人類的溫度。
“死純種,你不裝神弄鬼會死啊!”能發出這種奇怪聲音的,除了陰陽怪氣的晨曦之外,不作他想。
果然,陰影中漸漸現出一張毫無血色的麵孔,因為這張麵孔的主人穿著全黑的長袖襯衫,看起來就像羽毛般飄在空中。
“嗬嗬嗬,好久不見了!”他朝我擺了擺手,猩紅的嘴角勾出一個勉強算是微笑的弧度。
“是啊,有兩個月沒見麵了吧!”我看也不看他一眼,背著書包往校園外的大排檔走去,“我還以為你被人當怪物抓起來了!”
“非也!非也!此言差矣!”他得意地甩了下頭,伸手整理了一下衣領,“怪物大都是指那些麵目可憎的東西,像我這樣玉樹臨風的帥哥,怎麼能算是怪物呢?”
我看了他一眼,強忍住了嘔吐的感覺,急忙撒腿就往樓下衝去。
老天啊!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剛剛送走了老五,又迎來了這麼一個自戀狂。
“六郎!你怎麼跑這麼快?是我的風度讓你自慚形穢嗎?”他毫不自覺地在我身後大聲嚷嚷,“你別跑了!我們都是朋友,我不會再當麵打擊你啦!”
這次我連早飯都差點嘔出來,還好消化能力較強,才算保住了來之不易的食物。
“你等一等,我這次來是有事找你商量。”他依舊執著地大喊大叫,“最近學校好像引來了奇怪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