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廷棟這時道:“大人啊,您老是朝廷重臣,說話有分量,夷人的這些長處,我大清不能再輕視了。下官就是因為給部院上了個這樣的條陳,而被革職的呀!”曾國藩沒有言語,隻是慢慢地翻書。
吳廷棟道:“《幾何原本》這套書和徐光啟的《幾何原本》正好是一整套。徐光啟的是上部,這套是下部。下官一共從上海購了十幾部,這套就送給大人吧。大人如果到上海,可去‘墨海書館’看一看,下官一個朋友在那裏譯書,他叫李善蘭。”
曾國藩笑著道:“本部堂總算開了眼界。這套書,本部堂就收下。待本部堂回京後,也讓皇上看一看。吳太守啊,難得你這麼心細!”
吳廷棟道:“大人哪,古人曰:百聞不如一見。下官記得,這套書送給部院時,部院曾斥責下官是崇外媚夷。還說夷人用牛印書,是褻瀆聖賢。大人哪!您老評評理,這不是胡亂評說嗎?”
曾國藩笑了笑,沒有言語。當晚宿在知府衙門。
第二天,吳廷棟帶著屬官二十餘人,直把曾國藩一行送到城外方依依惜別。
捐錢給國家
上了官道,曾國藩忽然把李保叫到轎前道:“李保啊,本部堂近幾日一直心驚肉跳。昨日歇下後,又夢見了老太太,可不是奇!”
李保道:“大人,您老是思念老太太心切,日有所思才夜有所夢。卑職有時也是這樣,您老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曾國藩道:“告訴劉橫,沿途警醒些。本部堂這次到江西主持鄉試,心總有些慌慌的,總像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在前頭等著似的。以前卻從不曾這樣。敢則真是‘長出犄角反怕狼’了嗎?”
劉橫這時也走過來道:“大人是讓廣西的長毛給鬧怕了。”
一行人說說笑笑,時快時慢。有道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今日穿州,明日過縣。倒也平安無事。
一個月後,一行人便順利進入安徽境內。
在安徽太和縣境內,緊挨著官道有家小池驛站,是過往官差的必到之地。因為這是朝廷設的官驛,所有辦差的過往大小官員到了此驛都要往回發個牒文,言明是幾日幾時到的小池,以便朝廷對出外辦差的官員有個掌握;朝廷如有廷寄,也大都遞傳到這裏,供往來官員瞧看。
一看是官驛,曾國藩讓轎夫把轎子停在門首,讓劉橫及侍衛看好行李,便帶上李保,邁步走進驛站。他要在這裏給禮部發回個牒文,給朝廷報個平安。
驛官一見是個紅頂子的官員走進來,便急忙跑過來見禮,口稱:“下官接轎來遲望大人恕罪,不知大人到何處要辦何差?”
曾國藩道:“禮部侍郎曾國藩到江西主持鄉試,是特地來此驛站給皇上拜折的!”
驛官忙道:“原來是曾大人。請小官廳坐!”說著,便前邊引路。
曾國藩不及言語,正在這時,外麵卻匆匆忙忙跑進一個全身素白的人來,不禁把李保嚇了老大一跳,驛官也急忙立住腳。
那人徑直來到曾國藩的麵前,翻身跪到,口稱:“南家老三見過大少爺!”
“怎麼?”曾國藩一愣,急忙扶起那人,一看果然是南家三哥。
曾國藩急問:“三哥,你怎麼來到這裏?如何又這身打扮?”
南家三哥一聽這話,再次翻身跪倒,哽咽了許久才道:“大少爺,老奶奶死了!”
“啊!”曾國藩大叫一聲,兩眼一閉,噔噔噔往後便倒。
李保伸手一把扶往,南家三哥也過來幫忙;兩個人好不容易才把曾國藩扶進小官廳。
驛官急忙倒了一碗熱茶過來,李保撬開曾國藩的牙關往裏灌,卻哪裏灌得進!
南家三哥已然嚇得沒了主張,隻管在曾國藩的耳邊拖著哭腔連連呼喊:“大少爺,您可不能就這麼去呀,老太太的喪還等著您老去發呢!”李保也連連大叫:“大人哪,您老可醒過來吧!”
兩個人呼喚了好一陣,曾國藩的臉上才有些血色,又停了一會兒,才聽喉間咯地一聲,口裏也開始有了呼氣的聲音。
驛官這時又倒了一杯熱茶過來,李保接在手裏,口裏說一句:“大人喝口茶吧!”便把茶杯遞到曾國藩的唇邊。
曾國藩張開嘴,慢慢地吸一口氣,這才睜開雙眼,那淚便開始流個不停。哭了半晌,曾國藩才止住了眼淚,問南家三哥:“老奶奶是幾時走的?”
南家三哥道:“是農曆六月十二,我到家的第二天老的。我當天晚上就往京裏趕。趕到京裏,周升說大少爺已經走了。我就抄近路來這裏旁邊的客棧候著,總算沒有撲空。”
按照大清官製,無論官員在辦何差,一旦喪父或喪母,官員必須離職歸籍守孝三年,如若隱匿不報,按違製論。此即丁憂或丁艱。
曾國藩當時便在驛站向皇上拜發了《丁母憂回籍守孝請另簡員典試江西》的折子。當晚,一行人便宿在驛站旁邊的客棧裏。這一夜,曾國藩徹夜未眠。
早飯後,曾國藩把李保、劉橫及同來的三名侍衛叫到麵前,道:“本部堂丁憂回籍,已向皇上拜發了專折。本部堂明日便同三哥回湖南,幾位也隻好回京複命了。李保、劉橫啊,煩你二位到了京師給周升捎個口信,讓他把房子退給東翁,他帶上家中的壇壇罐罐來湖南會我吧!我們隻有三年後再會麵了。兩千兩程儀及吏部谘文等也煩幾位一並捎回,把東西都裝到一輛馬車上吧,給本部堂留下一車一轎即可,你們幾個隻能坐一輛馬車回京複命了。”李保等五人一起跪倒,哭作一團,等收淚之後,便忙著往一輛馬車上裝東西。
曾國藩又讓南家三哥拿過包袱,從中取出一百兩銀子交給李保道:“這是一百兩銀子,權當做幾位回京的盤纏吧,多了,本部堂也拿不出來啊。”
五個人卻抵死不肯收,曾國藩是堅決不許,撕扯了一會兒,他們才勉強收下。
臨別,李保忽然對曾國藩道:“大人哪,按我大清官製,這兩千兩程儀是不用交回的,大人何必……”
曾國藩道:“本部堂身任五部侍郎,豈能不知大清官製!可如今不同於以往啊,朝廷現在是到處都要用錢。本部堂到戶部領取程儀時才知道,國庫存銀隻有五十萬兩了。朝廷現在的一兩銀子,頂過去的千兩用啊!”
聽了此言,李保、劉橫又落下淚來,等他們走後,曾國藩方才脫下官服、官帽,讓南家三哥做一處包了,小心放進馬車裏,然後換上剛剛置辦的孝服、孝帽,紮裹得全身素白。
臨上轎前,曾國藩對南家三哥道:“三哥呀,從此以後我已不是官身了,你隻可呼我名或稱我大少爺,再不要叫什麼大人了,以免鬧出笑話。你聽清了嗎?”
南家三哥道:“大少爺呀,丁憂也隻是三年的時間便可起複,您老不還是二品侍郎嗎?”
曾國藩自言自語道:“現在的三年不同於以往的三年,誰知道這三年裏會發生什麼呢?”
曾國藩坐進轎子裏,南家三哥坐到馬車上。原本寂靜的官道上,頓時響起了淩亂的馬蹄聲……
尾聲
鹹豐二年(公元1852年),四十二歲的曾國藩回老家守母喪,守孝不到一百天,朝廷就下達緊急命令,讓他在湖南幫辦團練,抵抗一路橫衝直闖的太平大軍。曾國藩由此組建湘軍,開始了與太平天國長達11年的生死激戰,期間曾國藩數次命懸一線,直到太平天國敗亡。
同治十一年(公元1871年),六十二歲的曾國藩帶病擔任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3月12日,午後散步時突然雙腿發麻,被人扶回書房後,端坐三刻逝世,朝野為之震動,同治皇帝悲痛萬分,親自為曾國藩撰寫祭文和碑文,追贈他為“太傅”,賜諡號“文正”。
天地蒼茫,光陰飛馳。曾國藩去世45年後,一位名叫毛澤東的湖南青年,在給友人的長信中寫道:“近代人物當中,我唯一佩服的就是曾國藩(愚於近人,獨服曾文正)!”
附錄
附錄1 詞條解釋
科舉
院試:為了取得參加正式科舉考試的資格,先要參加的考試,也叫章試。各地考生在縣或府裏參加考試,由省裏的提督學政主持,考取者稱生員,俗稱秀才(茂才)或相公,有資格參加鄉試。
鄉試:每三年舉行一次,地點在省城,由皇帝派的考官主持考試。考試分三場,一場三天,一共考九天。考中即為舉人。舉人裏麵的第一名叫做解元。鄉試的考試是在秋天,所以叫“秋闈”。鄉試考試的第二年,就舉行會試。
會試:會試也是每三年舉行一次,地點在北京。一場考三天,三場考九天。會試的第一名叫“會元”,取得會試的資格才能進行第三級考試,就是殿試。
殿試:殿試由皇帝親自主持,殿試考中了,即為進士,進士分三等,叫一甲、二甲、三甲。一甲的前三名由皇帝親自定,考官把參加殿試的考卷大約選出十份,送到皇帝麵前,由皇帝最後點前三名,點出第一名就是狀元,第二名是榜眼,第三名是探花。
連中三元:接連在鄉試、會試、殿試中考中了第一名,稱“連中三元”,現在常用這個詞形容某人才高八鬥,學富五車。
一榜:考中舉人者。二榜——考中舉人後再取中進士者。
官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