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和十四年, 太子顧安琅登基,改年號為景平,大赦天下。
顧安琅覺得自己這一生, 像是做了一場冗長又繁雜的夢。
他在夢裏瞧見了對他要求一向十分嚴苛的父皇,瞧見他不幸葬身火海的四皇弟, 瞧見對他總是十分和善的皇奶奶, 瞧見那朝他露出純淨笑容的少年,甚至瞧見了他那在他登基六年後便薨逝的母後。
那一幕幕走馬燈似的片段在他腦海裏轉瞬即逝。顧安琅忽然意識到, 自己的一生仿佛就是不間斷的, 在與人告別。
他夢到許多許多年前, 他在那滿天飛雪的夜晚同父皇下完棋。父皇心血來潮說想陪他走一遭,像平民百姓人家那般看看雪, 談談心。
然後非常巧合地在雪地裏看見那隻小不點。小孩大概隻有他一半高吧,被父皇輕而易舉地就抱了起來,還同他說了話,親人得緊。
“不要老板著臉啦!要多笑笑哦!”
顧安琅是慣用清冷麵目來隱藏自己的人。
在他年幼, 母後總同他說,說什麼他的性子過於善良柔軟了, 以後是爭不過大皇子的。
可他偏不願。他的生母是皇後,他自打出生就被冊封成了太子, 他骨子裏的固執不允許他當逃兵。
他勢必要守住自己太子的地位。
為了不讓別人覺得自己過於良善好欺負,他開始收斂笑容, 成日板著張小臉,把自己活在一製定好的框架裏,從不往外跳出一步。
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四書五經, 乃至於那些兵法政治,騎馬射箭,這些文韜武略他都必須精通。
小孩兒的那番天真無邪的話,卻是如箭矢般,快準狠地一下戳中了他內心中最柔軟的角落。
他忍不住,本能地會去親近小孩。小孩也不怕同他親近,一口一“太子哥哥”笑容明豔又燦爛——
分明其他年幼的兄弟姐妹見到他都怕得緊,因為他老冷著臉,還曾就這樣把年幼的六弟給嚇哭過。
唯有他,會讓自己多笑一笑。
他在宮裏的一舉一動都躲不過皇後的眼睛。
即便皇後已經不怎麼管後宮那點兒破事的,也鮮少來幹涉他自己的決定——大部分候皇後會作出的提醒,都是她覺得自己做的“太過了”之後。
那日他例行來探望身子骨不好的母後,臨行前,女人卻突然叫住了他。
“琅兒。”
顧安琅緩緩地回頭,略有些疑惑,“母後?”
皇後撚著佛珠,嗓音淡淡,一雙同他肖似的碧玉色眼眸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可以一眼看穿他內心所想,盯得他一陣發怵。
“你是不是,最近和那清漣宮的小傻子……”
顧安琅心中一緊。
“…走得太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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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王薨逝後一年,他親手操持了五公主顧宜星同丞相家嫡長子的婚事。
臨兒過往最疼愛的便是他這五妹妹,因此顧安琅完全沒有插手過這小姑娘的婚事。下嫁到丞相府也是小公主自己選的,她和那公子情投意合,在太學就看對眼兒了,顧安琅又怎麼可能不如她所願。
即便知道蘭家的勢力也會因攀上丞相府,有功高蓋主的風險,他也不怕。
這是他給臨兒的承諾,要好好照顧顧宜星的。
不知臨兒在九泉之下,又是否會為追求到了自己幸福的妹妹感到由衷的高興?
顧安琅也常會羨慕起在外逍遙自在的大皇兄,但也常常因此,更加堅定了心中的念想。
他要太平盛世。
他要給臨兒看,這片繁榮錦繡的大好河山。
“陛下,陛下……”耳邊傳來孟和聲聲擔憂地呼喚。顧安琅回過神,眼前所能及的、皆是大片喜氣洋洋的紅。
顧安琅抿起唇,眼睫輕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