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苦熱,用了晚點心,爾綺又從深井裏取了兩隻西瓜,切成兩半,一半給上夜的宮人晚上吃,一半用藍冰瓷碗裝著,擱在東間炕幾上。
皇帝盤膝坐在燈下批奏折,青橙就立在旁側研墨。
夜深人靜,隻有墨錠摩挲之聲,微微作響。到了子時,月已西垂,皇帝卻依然坐著一動未動,眼神定在紙上,仿若要看穿似的。
青橙輕輕道:"皇上。"
皇帝受了驚,端倪青橙片刻,方恍然問:"什麼時辰了?"
青橙看了眼銅鍍金轉花水法人打鍾,道:"快子時末分了。"
皇帝嗯了一聲,伸腿下炕,道:"一下就這麼晚了。"炕桌上還有半疊的奏折,青橙看著吳書來收拾了,便叫海安打了溫水進來,伺候皇帝洗臉淨手。
緋紅紗菱帳垂垂拂落,兩人相依而臥,薄薄的燭火映著青橙的臉,眉眼爍爍,溢出難以喻言的柔情。皇帝低聲道:"怎麼?還睡不著麼?"
青橙並不回話,她往皇帝懷裏擠了擠,半響才道:"馬上就睡了。"
皇帝一笑。撫了撫她的臉頰,道:"在想什麼呢?"
青橙搖搖頭,道:"我什麼也沒想。"
皇帝道:"有什麼心事,說來給朕聽聽。"
青橙躊躇半會,窘到了極處,方道:"我有些害怕。"
皇帝愣了愣,側身枕著手臂,問:"你害怕什麼?"
青橙望著他,眼中無限懇切,道:"按理說,皇上於我的恩寵不少,為何我肚子裏卻沒得一點消息呢?我瞧著太後不大喜歡我,若是有了子嗣,或許..."
皇帝見她愁緒滿臉,頰上飛紅,心裏頗為歡喜,便笑道:"朕今兒累極了,原想早些睡覺,聽你這麼一說,又有些...難以忍受。"說到後麵幾字,愈發咬唇細語,弄得她麵紅耳赤,一時無以應對。他勾唇調笑,傾過身抱她。
青橙回神,半推半就,道:"我是說正經的,要不然我明兒請太醫過來瞧瞧,撿兩副藥吃。"
皇帝用力擁住她。道:"好好兒吃什麼藥,慢慢來,朕又不急。"他的動作又快又急,青橙喘息不定,攬著他的背,道:"有了孩子,我也能有倚靠。"皇帝正在興頭上,輕輕吻著,他道:"朕就是你的倚靠。"稍頓,又道:"朕是怕你沒事吃藥,反而虧損了身子,是藥都有三分毒。不如隨緣而定,該來的總要來,待過兩年。實在不行了,朕再替你想法子。"
青橙嗔昵道:"再過兩年,我都老了,皇帝有了新人,哪裏還記得我。"
皇帝用力,青橙疼得輕呼,一口咬在他肩上。
皇帝道:"又說什麼傻話,朕不愛聽。"兩人悉悉索索的淺語低喃,上夜的宮人聽著聲響,心下明了,忙出去候著熱水被褥,待裏頭喊人,便魚貫而入,小心伺候。
第二日又是晴空萬裏的炎熱天氣,地麵像是升了火,烤得人都要焦熟。
皇帝在養心殿召見大臣,到午時才散。西暖閣裏置著幾大缸子的冰磚,涼爽如春,吳書來裹著熱氣往裏頭一鑽,頓時寒得渾身戰栗,他緩了口氣,不由歎道:還是屋裏舒坦。
皇帝正在寫字,他稍稍整了整衣冠,恭謹上前道:"主子,皇後娘娘來了。"
皇帝嗯了一身,邊寫著字邊道:"讓她進來吧。"
吳書來回道:"是。"說完,亦步亦趨般退下,至檻邊方轉身,出了屋,廊下雖有竹簾遮蔭,卻依舊被滾燙的熱氣撲得喘不過氣來。
皇後進了暖閣,見皇帝已經坐至炕上,便上前屈膝道:"臣妾見過皇上。"
皇帝虛扶一把,道:"起來吧,大熱的天,可別中暑了。"
皇後溫婉道:"臣妾讓善柔熬了涼茶,晨起時喝了兩碗。"
皇帝道:"你可有事稟告?"又道:"坐吧。"
皇後往對麵坐了,道:"臣妾也是萬不得已,實在不敢做主--太後賜了黃酒給慶嬪,事情沒查清楚,臣妾又攔不住,隻好來稟告皇上。"
景桃捧了茶進屋,見皇帝滿臉緊繃繃的,目光玄寒,半絲笑意也無,唬了大跳,知道是氣極了,忙擱了茶盞退下。吳書來在廊下候著,見景桃冒冒失失的出來,忙低聲問:"裏頭怎麼回事?"
景桃壓低了聲音道:"呆會裏頭叫人,你得打起精神來,今兒要是失了錯落,隻怕你得少半條狗腿。"吳書來在別人跟前耀武揚威,在景桃麵前卻是唯唯諾諾,言聽計從,見她如此說,哪有不信的,神情一凜,道:"我知道了,有勞您提點。"
景桃不與他多話,轉身回了禦茶房。吳書來低眉垂眼守在門檻邊,豎耳聽著裏頭動靜,卻是靜靜的,什麼也聽不見。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砰"了一聲,嚇得他幾欲把自己的心眼兒給吐出來。再哆嗦著往簾縫裏一看,隻見裏頭的宮人跪了滿屋子,他腿上一軟,也跪了下去,
皇帝斥道:"查了好幾日。也沒得個結論,還讓太後知道了,朕要你中宮做什麼?"
皇後心中大駭,慌忙跪至地上,眼淚雙流,道:"臣妾並不知道太後是如何知道的,慶嬪供出的線索,臣妾也一一查了,卻要麼是死了,要麼尋不見人影,臣妾想,若背後真是有人指使,定然是安排妥當了,臣妾..."
皇帝見她哭得氣咽聲堵,厭棄道:"不許哭了。"
皇後一個哽咽還未下去,隻得硬生生的忍住,吞回肚中。
皇帝心煩不已,揮手道:"既然太後已經下了懿旨,便遵著太後的意思辦吧。"停了停,又緩緩道:"另外,削去高貴妃的協理之權,降為妃。"
皇後眉心一動,叩首道:"臣妾遵旨。"
皇帝撫了撫額,道:"跪安吧。"
善柔候在階下,被太陽曬得汗流浹背,見皇後出來,忙上前攙扶。皇後勉強走出養心門,腿上一軟,卻是再也支撐不住,幾乎要倒下。
幸而轎輿就在旁側,善柔安慰了兩句,扶著皇後上了轎子。回到長春宮,又即刻請了太醫過來診脈,吃了兩碗保養的湯藥,皇後才漸漸緩過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