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鹹福宮的燈光漸次亮了,主殿裏手忙慌亂,端水的撞上端盆的,端盆的絆上煎藥的,隱隱還夾雜著痛苦的呻吟聲。舒嬪搭了鬥篷,知道是高主子臨產,穿著睡鞋就跑到甬道,隨手拉了個宮人問:"高主子如何了?"那宮人氣喘籲籲道:"奴才也不知道情形,總歸是凶險萬分。"舒嬪扶著湘兒,道:"走,咱們去瞧瞧。"
吳書來倚在廊房裏瞌睡,有太監風一般卷進門裏,拍著大腿道:"吳諳達,不好啦!趕快去稟告萬歲爺,高主子不行啦!"吳書來嘴角滴著口水,從睡夢中驚醒,一時沒得反應,抹了口水問:"什麼?"太監又複述一遍。吳書來從睡椅裏猛地站起,撿了桌上的紅頂帽子,風風火火就往慶雲齋走,問身側的小太監:"眼下幾時了?"
小太監哈腰疾步,道:"才剛過了三點。"
吳書來點點頭,腳下不停,嘴裏道:"叫司衾尚宮趕緊上值,預備好熱水、青鹽和清心茶。"小太監答應著往另一頭去了。吳書來小跑著入了花廳,門口有宮女當差,輕聲問:"萬歲爺翻幾回身了?"宮女道:"三回。"吳書來估摸著皇帝也快醒了,便鬥著膽子往門上扣了兩下。寢屋上值的宮女躡手躡腳的出來,問:"有何事?"吳書來道:"高主子血崩,隻怕性命堪憂,非得萬歲爺做主不可。"宮女懂得,又輕手輕腳的回到屋裏,掀起簾子喊了兩聲:"皇上,皇上。"過了半會,皇帝才嗯了一聲。
青橙聽見有人說話,帶著睡音問:"怎麼啦?"
屋裏掌了燈,有司衾宮人進來伺候穿戴,皇帝道:"鹹福宮出事了,朕去瞧瞧。"青橙從被堆裏坐起,道:"我跟你一塊去。"皇帝道:"你去了也是白去,歇著罷。"青橙喊了海安來伺候穿衣,道:"我生過三阿哥、六阿哥,總有些經驗之談,或許能幫上點什麼。"事出緊急,皇帝也顧不得再勸,便由著她了。
聖駕趕至鹹福宮,禦醫們跪了滿地,不等皇帝說話,為首的王太醫跪步上前道:"臣等罪該萬死。"皇帝赤眼望著他,問:"孩子呢?"王太醫遲疑片刻。方道:"高主子醜時末分產下皇子,但..."他重重將額頭叩地,道:"皇子賓天了!"
皇帝往後退了半步,麵無顏色,鼻息翕動。吳書來知道是氣極了,連忙跪下身喊:"萬歲爺息怒。"裏裏外外的宮人見此,都齊齊跪下,不敢吱聲。青橙站在皇帝身邊,往袖子底下握了握他的手,道:"你先別顧著發火,高主子那邊還不知情形如何呢,都跪在這裏聽你訓話,她跟前沒人伺候可怎麼好?"皇帝緩了語氣。問:"高主子呢?"
王太醫也鬆了口氣,道:"高主子難產加上血崩,實實傷了元氣,若能撐過三日,在休養上一年半載的,當會好些。"人命關天的,青橙也曾小產過,此時感同身受,遂道:"我進產房瞧瞧。"皇帝道:"裏頭穢氣重,你..."青橙輕輕道:"不怕的。"
入了產房,血腥味很重。青橙記得這種味道,那年出宮在外,皇帝出去看黃河水防,她一人呆在房間裏,看著自己身體裏的血一股一股的流出,卻無能為力。高妃臉上蒼白如紙,額角被汗濕淋透,發絲淩亂,連唇角都是白的。榻邊有宮人在微微抽泣,青橙輕斥道:"在這哭什麼,趕緊出去!"見旁邊放著一盆水,觸了觸,還是熱的,便擰了巾帕,細細的替高妃擦拭額上汗珠。高妃緩緩的睜開眼睛,想要說話,眼淚卻先湧了出來。
青橙柔聲道:"皇上就在外頭守著呢,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高妃吃力的搖了搖頭,咬牙道:"孩子呢?"
青橙愣了愣,旋即微笑道:"七阿哥先天不足,生了很重的病,太醫們抱他去偏殿診脈了。你好好歇兩日,待身子好些,就讓嬤嬤們抱過來給你瞧。"高妃瞪大了眼睛,手上也忽而有了氣力,抓住青橙的袖擺,道:"剛才她們一直在哭,是哭什麼?"青橙眼中露出淒哀之色,偏了偏頭,裝作是叫海安擰帕子,忍住了淚,才轉頭笑道:"她們擔心你醒不過來罷。"又道:"廚房該備了參湯,我叫人端來,你好歹吃兩口。"
高妃素來痛恨青橙,此時卻乖乖的點了點頭。好不容易喂著高妃吃了半碗參湯,禦醫們也顧不得保養、藥效之類,又灌了高妃半碗湯藥,鬧到日頭高升時,一切才算消停。青橙要回翊坤宮照料六阿哥,不能久呆,道:"你也累了,好好歇息吧。"起了身,卻被高妃攢住裙擺,氣若遊絲道:"你幫我好好看看七阿哥,不枉母子一場。"
青橙聽她話裏悲涼,勉強笑道:"你別擔心,禦醫院的簡玉衡是我表哥,治小兒病也很擅長,我會好好托付他,等你好了,七阿哥也會好的。"高妃點點頭,垂下手,閉眼睡去。
皇帝去上早朝了,鹹福宮經過一夜喧囂。此時靜若無人。青橙朝爾綺道:"你呆在翊坤宮當兩天差,廚房的事你料理得好,缺什麼從翊坤宮取就是。斷不許因著主子生了病,底下人就胡來。你好好盯著她們,看誰敢逾越上頭,就直接告訴我。"爾綺應了,她生性急躁,想了數樣能補氣血的好湯飲,立時就去了廚房擺布。
青橙有協理六宮之權,她頭一回傳令,道:"關了鹹福門,三天以內除了太後或帝後有旨意,誰也不許出入鹹福宮,更不許人到高主子跟前胡說。"又道:"高主子的寢屋,除了身邊的親侍,無關人者,一律不可進入。"
上下宮人齊齊跪地道:"奴才遵命。"
待諸事安排妥當,已過了早膳時辰,青橙坐了肩輿回翊坤宮,海安輕聲問:"主子為何要如此盡心的幫著高主子,不說旁人,奴婢亦覺有些太過了。"青橙望著天際汪藍如海,朱牆盡頭亦是朱牆,歎道:"我到底也是女人,權當憐憫她罷。"
高妃血崩、喪子,在後宮是大事,可在皇帝眼裏,卻不過是一日千百件事裏頭的一件而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為了安撫高家氏族,亦是慰藉高妃,皇帝午時便下了旨,晉高妃為高貴妃,恢複金冊、金印及所有貴妃規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