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東風依舊,怕紅顏不似。】
初春的風卷過紫禁城的上空,留下的卻是落葉紛飛,陽光時刻變換著強弱,一年的光景再一次輪回。
索尼的病醫師越發地重了,太醫回稟時說,怕是熬不過這個季節了。
玄燁坐在床沿邊,緊緊握住索尼的手,“索卿,朕要晉你為一等公,等你病的好了,朝廷裏可少不了你呢。”
索尼滿腔的激動,隻恨自己已是力不從心,“皇上啊……我赫舍裏整個家族……蒙受皇家恩惠……奴才已經知足了……”
玄燁終於紅了眼圈,皇帝的眼淚從來不是輕易為一個人而流,“朕八歲喪父,九歲喪母,除了太皇太後,你就是朕最親的人。”
索尼感激涕淋,“皇上啊……”
……
就連在睡夢裏,索尼也總是反反複複地想著這個場景,重病之時,承蒙皇帝親臨探視,有生之年能聽見皇帝同自己說這樣推心置腹的話,不白活了。這一生所有的榮耀他都已經得到了,算來真是無憾了,唯一放不下的,隻有這個孫女兒,他最最疼愛的孩子。
月亮又圓了,掛在樹梢上,卻是一種莫名的銀白灑在了大地上。
屋子裏隻留了菀玥一個人,她看著索尼靜靜地躺在床上,那個在朝堂叱詫了一生的首輔大臣,早已沒有了往日了精神氣,眼淚不禁就流下來,她忽然想起小的時候,她總喜歡坐在爺爺的腿上,問著同樣一個問題,為什麼月亮不能永遠是圓的,所以笑著回答,因為它和人一樣啊。
那時候的菀玥總不能明白這話的意思,如今才能明了。
夜空永遠都不會變了模樣,人事卻已是不同。
屋子裏隻剩了爺孫二人,她不知道這樣的光景,還能支撐多久。
“菀玥……菀玥啊……”索尼一時力不能支,一聲聲地喚著菀玥。
菀玥已經靠在床架子上已經沉沉睡熟了,聽到索尼的聲音,突然驚醒。“爺爺,您怎麼醒了,是要喝水嗎?”
索尼緩緩擺擺手,說話吃力,“不渴,爺爺不渴……”
菀玥把被子蓋好,“爺爺閉著眼睛也好,菀玥陪著您,就當養神了。”
索尼還是擺手道,“一閉上眼睛,眼前看見的……總都是從前的人……從前的事……”
菀玥哄著他道,“那菀玥陪著您說說話好不好?”
索尼看著日漸消瘦菀玥,心疼不已,“這些日子……都把你熬瘦了……”
菀玥偷偷拭了淚水,強擠出笑意,“這些都是孫女兒應該做的。”
索尼無力地點頭,“想我索尼……曆經了三朝……在朝廷的風風雨雨下已經鬥了一輩子,臨了臨了才知道,爭了一輩子的東西根本帶不走,哎,又有什麼意思。”
“爺爺,瞧您,好好地又胡說了。”
索尼卻笑了,“蒙老天爺的眷顧……我索尼這輩子不白活呀,因為我有一個天底下最最好的孫女兒……來世做牛做馬也值了。”
菀玥實在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不停地掉。
“爺爺呀要為大清……為皇上……做最後一件事……快去……拿紙筆過來,給爺爺磨墨。索尼硬撐著自己坐起身,伸出手向菀玥,“來……扶著爺爺到案桌邊那裏去坐下。”
菀玥愣在那裏道,“爺爺您要做什麼?咱們等病好了……”
索尼已經下地來,“再不做,就來不及了……可記得,誰都別告訴……”
他輕輕地囑咐菀玥,就像小時候,爺孫間有了秘密,菀玥總要說的話……
爺爺,誰都別告訴……
菀玥到底拗不過他,隻好給他披了衣裳,將他扶至案前。
索尼顫抖著手,握住筆,蘸了墨,零零灑灑,一篇數百字奏章,他竟斷斷續續寫了近一個時辰。
直到終於撐不下去了,淋淋的血從口中噴出,濺在奏折之上。
“爺爺!爺爺!”菀玥拚命地喊著,他卻趴在那裏,沒有絲毫的反應。
她望著奏折上,最後落筆的字眼“老臣索尼,奏請皇上親政”!
眼淚不禁流下。這一生,都為了大清,為了皇上,也為了菀玥。
月光瀉下一地幽涼,索尼靜靜地躺在床上,麵色蠟白。兒子們,媳婦們,孫兒們,所有的人都守著他。能用的藥,能召的太醫,就連薩滿的神仙們,也請了,所有的辦法都試過了,終究是留不住的。
三朝元老的一生,終於走到了盡頭。
“皇上駕到。”
聽到外頭這一句通報,他的嘴角微微抽動,很清晰的神色在他的臉上綻開,是笑,沒錯了,那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