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國北部邊陲與北方鐵胡大蔚國接壤之處是綿延亙古的五行山脈,山脈上有座玄武山,玄武山之陽有座寺,叫北般寺。北般寺裏有一位繼五龍寺道諳老祖之後的高僧,名叫法諳。
天安四十年,法諳老祖率十三位弟子一路向西,前往天竺求取真經。
自法諳老祖一行走後,北般寺一下子空寂了很多,階前廟後最常見到的身影便是一個稚童和一個眉長須白的中年男子,兩人既不是沙彌也不是比丘,而是北般寺俗家弟子。
稚童生的珠胎玉麵,一雙明亮的眼眸猶如真龍之魄,然而這雙眸子不像其他的孩童,雀躍跳動、時現靈光,卻是常常大大的、空空的,躲在頭頂鬥笠的下麵,直直俯視著前方,你可以說那叫“發呆”,就這樣,有時候一發呆就是一整天。你也可以說那叫“沉思”,至於一個像他那麼大的小娃娃在深沉思索什麼,這可不大好猜。
與這雙安靜的眸子匹配的是那張緊緊閉合的小嘴巴,寺裏同門聽他說的最多的字眼便是“嗯”、“好”、“師公”、“師叔”、“阿彌陀佛”、“月兒謹記”,再長一點的句子就很少了。
起初大家以為他得了失語症,後來以為他語言能力開發得晚,再後來便知道了,這孩子是有些呆滯。
“可惜了這麼一副幾世難得一見的好麵相,卻是一個癡傻玉童。”
見到他的陌生人以及一些比丘都會這樣說。
這童子的癡傻不隻體現在五官,還有他與人交往的表現上。
整個北般寺的小弟子沒幾個,他從不主動接近那些小弟子。偶有調皮小沙彌挑逗他,他便飛也似地跑到後山草叢裏藏起來。他一躲進去便是幾個時辰,有時候甚至一整天,後來小弟子們被幾個年長的僧人訓誡,大家便不對他搞惡作劇了。
大弟子們對他都不錯,不過他不願與人交流,久而久之,大家也便對他熱情大減,隨之任之,甚至放棄他。
不過有兩個人物最得他喜愛,一個便是法諳老祖。
法諳老祖洗漱的時候他就一起來,兩人亦步亦趨,旁人每每看到這一幕是又好笑又歎氣。
“看來老祖是真佛之身,所以這癡月兒會如此親近老祖。”
老祖每次念經打坐課畢,男童都會急忙跑過去,有時候會依偎在這猶如春風煦陽的懷抱裏;老祖每次講經前後,他都會去為老祖拖著袈裟,不使袈裟染上塵埃。
老祖對他亦是護愛。
“月兒,我們本是自塵埃中來,於塵埃中處,肉身染上塵埃也無妨。你看那綠荷,生長於泥沼中,卻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吐出淨蕊,所以染塵埃否在自身,在己心,不在於外象。懂了嗎?”
童子靜靜點頭,輕輕放下袈裟,從此再也不主動去拖老祖的袈裟。
另外一個人便是如今一起被留在寺裏的長眉男子。
這男子之所以能成為男童親近之人之一,那是靠他的死乞白賴糾纏換回來的。
這個人會去化豐盛的齋飯,天上地下地把男童找出來,把飯食遞到他手裏;會趁男童好不容易能獨占法諳老祖懷抱的時候闖進來,跟老祖討教經義;會憑借自己的體力把男童按進溫度舒適的浴桶中,直到男童在水中找到安全感和歡喜。
很多人都不理解他這種做法,幹嘛天天想法設法討好這個癡兒。
當然,還有些人說,“大傻追小癡,呆一塊兒了。”
因為那長眉男子與人相處的能力以及平常表現也不大正常。
有時候弟子們跟他打招呼,會發現自己這廂自討沒趣地走遠了,那邊才忽然傳來回應;有時候弟子們能看到他在佛龕上臥睡,或者在寺前飲酒啖肉;有時候又見他做回真正虔誠地佛教徒,跪在法諳老祖膝前垂聽經義。
總之,終是皇天不負苦心人,長眉男子換來了男童的信任和親近,“師叔”這個稱呼便是最大的收獲,男童叫的第一聲“師叔”便送給了他,而且他嫌有叫過別人師叔。
在法諳老祖剛離開時,癡童的狀況糟到頂峰,不言不語、不食不寐,還好這種情況並沒有維持幾天,男童反而漸漸開始有了輕鬆、喜悅甚至歡快的表情,另外,飯量變大了,四肢也漸漸開始跳動起來,最後,語言、行為方麵長得和常人無異,那麵相、能力卻是遠超同齡人以及大多數人幾座山的高度。
長至十四歲時,童子已經能徒手劈柴,日挑水百擔,一手輕鬆打倒寺裏僅剩的五個師叔和二十六個師兄同組的三無經陣法。並且在大家驚魂誇讚時嘿嘿地回一句,“那個,我沒敢使勁,師叔們應該沒有傷到吧。”
這憨傻的脾性還是留了一些,可是這憨厚老實的回答真是氣死人。
寺裏昔日對他搖頭歎氣的同門這下子更是對著他感慨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