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半年,朱雀大道兩旁的店鋪鱗次櫛比似乎和之前沒什麼兩樣,商鋪門口梁柱上懸掛著各式各樣的工藝紙燈,一盞一盞從腳下連綿到盡頭,彙集形成一條赤紅長河,驅散了漆黑如墨夜色,將整座白玉京點亮燈火通明。
將皎月映得黯然失色。
各家店鋪趁著節日推出打折活動,幾乎隔家商鋪都是人山人海人滿為患,而琅琊閣,作為白月仙君登仙,後來林秋白大出風頭一曲動天下的故地,這裏彙集的人數最多。
途經琅琊閣,林秋白聽見許多修士同至交好友悄悄低聲議論。
“林秋白和神君結契後,來這裏燒香放燈的單身才俊仙子都多了起來。”
“你呀你,才發現?現在早就流傳開來了好麼?”
“全都是為了來討姻緣的?我還以為隻有我想到了呢。”
除了想來沾喜氣討好姻緣的修士,還有就是單純是兩人的追隨者。
“神君遙不可及,仙君一劍驚天,都是冰壑秋月蘭芝玉樹的人物為什麼就湊做一堆了呢?”
“是啊,留點肥水出來也好啊。”
正嘀嘀咕咕的修士們忽然眼前一亮:“那是不是神君——”
眾人紛紛抬頭望過去,但寒臨霄已經拉著林秋白瞬行到城外,離光轉流連的燈河稍遠一些,周圍光線變得晦暗不明。
見周圍再無人注意到他們,寒臨霄微頓,緩緩放開握住林秋白的手掌。
溫熱在掌心悵然若失。
這種感覺沒有一次如今天這般清晰分明。
他甚至需要很強的抑製力才能按捺住重新攥住那雙手的衝動,默念兩遍清心咒,寒臨霄道:“可要吃點東西?”
平素即使是化身小狐狸,林秋白一頓也沒少吃半兩肉,何況五日不曾進食。
林秋白隨口報出一串菜名,然後手掌一揮:“就這。”
聽完他的報菜,寒臨霄表情倒很平靜,頷首道:“你在這裏等我。”
寒臨霄走得很快,林秋白就在附近隨便找了個坐。
一彎弦月高懸夜幕,透過遮遮掩掩的樹杈灑落下來,隔壁是就是人聲鼎沸的棧橋,許多青年男女在棧橋上往河裏放河燈。
河燈宛如抱壟的團花隨波逐流飄飄蕩蕩,偶爾淋上飛濺的河水,就同時染了半空玉珠般皎潔的銀輝。
棧橋旁還有音修撥琴弄弦,餘聲嫋嫋不絕於耳。
林秋白聽了一會兒,然後觀察四周趁著無人注意,將頭頂帷幔摘下來釋放出一對毛茸茸的尖耳。
其實如果不是情況不允許,他還想把褲子脫下來。
尾巴藏在褲子裏實在太緊繃了。
他未曾注意到的是,一雙眼睛正悄無聲息在暗處窺伺著他,滿眼都是不容錯認的驚豔。
那人是個魔修,剛與姘頭在小巷尋完刺激,出來就看到一襲紅衣靠在虯樹下的青年,層層鬆濤風浪霎時間遠去。
天空蔽月的輕風消散,清冷得灑落而下,落在青年的衣袂肩頭。
他震驚地發現漫天華燈璀璨的背景都在這一刻襯得黯然失色,尋常溢美之詞無法表之一二。
紅衣焯灼如烈雲映著雪白削瘦的軀體,白發如瀑迤邐肩頭,從他的角度隻能看見弧線優美妖冶的下頷骨,瓊花洇紅的嘴唇,還有……發頂一雙毛絨柔軟的豎耳。
對方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魔修的目光從驚豔逐漸轉為覬覦。
原本以為是位高不可攀的仙人,卻沒想到……
竟然是個半妖?
魔修舔舔嘴唇,他不打算輕舉妄動,手裏卻悄無聲息捏了一塊印影石,打算躡手躡腳湊過去把人印入印影石裏,待日後同兄弟們合計合計。
算盤打得很好,徒然一道鋒芒畢露寒意凜冽的劍意如破曉乍寒,刺入他的雙眼,他忍不住慘叫一聲,捂住淌血的雙眼一頭栽倒在地。
身體尚且因恐懼瑟瑟發抖。
聽見叫聲,林秋白轉過臉,正好瞧見寒臨霄持劍踏月而歸。
見青年噠噠噠跑過來,寒臨霄停住腳步將手裏吃食遞給他,林秋白接過來,往他身後瞧了一眼:“方才我聽見有人在叫?”
寒臨霄:“你聽錯了。”
不想讓他聽見糟心的事情。
“是麼?”林秋白略微有些懷疑,還探頭探腦往小巷子裏張望,風掀起一縷發絲撫過寒臨霄的手背,他顫了顫,注視著眼前青年。
寒臨霄對於美醜本無甚在意,因為皮囊於他本就如地上一縷塵埃毫不值得一提,但他卻能清晰分辨林秋白的美。
鴉青的眼睫沾了輕霧,眼眸裏映入幢幢燈影,有如裝滿瑰麗璀璨的長明星河,噙笑時漫不經心又極其妖冶。
他深深望進這雙極盡瑰麗的眼眸,幾乎是無法自控地緩緩撫上青年略微的眼角。
“啪嗒”食盒落在地上,林秋白愣了愣,內心有些詫異寒臨霄的舉動,但還是得先把食盒撿起來,然而腰還沒能彎下來,手腕就被遽然攥緊。
雙腕壓向虯樹,手背觸碰到粗糙幹枯的樹幹。
豎耳下意識動了動,林秋白略微愕然,蹙起眉頭,如果不是確認眼前人是寒臨霄,他還以為是祝西燭:“……師尊?”
這個稱呼本無甚問題,從百年前林秋白就是這樣稱呼。
但不為何,今日聽見寒臨霄卻覺得分外刺耳,他手握力道大了一些,林秋白察覺到手腕攥緊深吸一口氣:“……疼。”
寒臨霄低頭凝視著他,青年被他困在人和虯樹之間,被他的身影完完全全籠罩住,就像昨夜在紅綢被麵上失神時,青年會攀住他的肩在他耳畔撒嬌般呢喃:“西燭……”
師尊,這個稱呼未免太過冷清,太過疏離。
他想。
寒臨霄薄唇逐漸抿成一線。
“秋秋,”疏冷清冽的嗓音在上方緩緩響起,林秋白仰起頭,然後聽見那道聲音又道:“我心悅於你。”